歌斯宫中的人散了,皇帝陛下屏退左右,独自一人走到了这宏伟建筑的顶部,从那里的窗中,可以看到遥远的长河。
跟幼时祥和的水面不同,普通人的船已经不在河上走了,取而代之的,是排列整齐的军舰,浓烟从远处不断升腾,机油浸污了城市,空气中飘来无法忽视的重工业气息。还未走远的男爵女爵们则给歌斯宫留下了充满芬芳的脂粉味,维拉尔小姐家新出的那款叫做旧时代与玫瑰少女的香水最近很火,但其中浓重的麝香味道叫人闻多了便头脑昏沉,与那些油烟混合在一起,恶心得很。
皇帝陛下倒是一副无所谓的样子,或许是从小便在这种环境下生长的缘故,他无视那些杂乱信息,目光专注地盯着河水。手却自然而然地从旁边的架子上摸出本落满尘灰的书来,因着高度和不允打扫上层的规定,没有人知道这些书上的名字、内容。前往纳川的指挥官不喜欢歌斯宫,来的次数屈指可数,自然更不知这里是什么。
如知道,恐怕便不会对皇帝讲那些话,因这本书的书皮上,写着明明白白的“来摩经”几字,正是他所杀的纳川人民最为看重的典籍。
将此书展开后,似乎连做出动作的皇帝本人都惊诧了一下,但马上,他将书丢回了嵌在墙壁的架上,目光也从外面彻底转了回来。
可灰尘虽厚,透着岁月,皇帝却还是看清了墙上的书都是什么,《世界河流考》《泽米布雅真文业伽》《河流与文明》《流域中的世界史》密密麻麻,全是同个主题的书。甚至在回想的瞬间,还有女皇那温柔的声音响起,指着远方告诉他,那就是伟大的长河,它有着无数名字。
茶礼乌斯的人称其为“迈轮”,意为生命之源;东戴的人称其为“塞兰措”,意为春日的来临;齐尔古拉卡的人则称其为“血拥里”,意为战争染红的不祥之地。它被赋予了极多的意思,与同它一般的自然万物联系在一起。也同历史典故,描写战争、爱情、丰收的场面相串联交织。而在帝国,它只有一个名字——“长河”,无需任何多余的解释、附加,它是一条绵延万里,数亿年来一直流淌的河流。
“不过妈妈最喜欢的,还是叫它泽米布雅真文业伽,广阔、美丽、富饶、光明,所有赞美的叠加。”女皇的手放在他的手上,两人一起摸着书上的装饰画,里面保存了长河发源地的水,随着晃动,轻微地响着。
中央宫殿的临时会议定在了明早九点,皇帝从书架上摸出那本会响的书,它仍同以前一样,只是看它的人心思已不复当年。
河流的神明吗?这种东西哪里会存在,不过他会让人去找的,颁布一道命令,组建一支特殊的军队,嘲笑纳川的信仰,也嘲笑过去天真的自己。而且,这不失为一种有趣的杀人手段,骗子,敢于欺骗皇帝的骗子,本就是要死的。
从帝国开往德科的火车穿过战场,越过高原雪山,大片的景色在窗外一闪而过,二十三节车厢压在铁轨上,发出巨大的轰隆声,车内却静得过分。这种压抑的氛围是从初始站便酝酿开来的,许多刚上车的人还未将腿踏上铁板,就听列车员小声提示道:“前三节车厢有皇帝陛下的亲遣队。”于是惊诧与恐慌过后,想另选一趟车已成了不可能的事,他们的嘴自然而然地闭上,选择了沉默到底。
业伽是在巴托维亚上的车,听到列车员的话时,同行的格温小姐攥紧了手,面露不忿,要不是领队的兰萨尔小姐扭过身子,挡住别人的目光,她们早已被带走调查。
一行人走到座位上开始补觉,格温小姐不大高兴,但歌舞团的行程太过紧促,一场表演接着一场表演,让难得闲暇的她迅速睡着了,直到某站过后,她才被车上的交谈声惊醒,迷迷糊糊地睁开了眼。
“那帮人下车了?”
“嗯。”业伽点头,她看见了那些远去的黑色军装。
“又是去杀人的,这群帝国的刽子手,总是换着法子要人的命。”格温恶狠狠地骂道,声音却不敢太大。
业伽没有做声,她那双深蓝色的眼睛平静地睁着,没有任何颤动,似乎从不需要眨眼,只有完全的开与完全的闭两种状态,但并不给人以凝滞感,甚至是凝滞的反面,江河一样的流淌不息。某些地方清澈见底,某些地方却深不可测,平缓湍急,难以追寻。
格温在十多天的相处中,已习惯了她的性格,知道自己的很多话都得不到回应,于是自顾自地说着:“肯定是为了长河的事,皇帝觉得人们的信仰很愚昧,正昭告天下,要找河流之神呢,还说找到了,就不打仗了,我看他纯粹是又找到了一个杀人的借口。偏偏有些人要上他的当,觉得如果真找到了神明,就能免于战火,怎么可能呢,先不说神明到底存不存在,就算存在,那个杀人狂魔也不会就此罢休。那批亲遣队成员,已经去过五个地方了。”
这五个地方的人都说自己发现了神明,但都没有通过亲遣队的考验,于是五场血流成河发生了,而刚才那一幕,明显昭示着第六场的开始。
格温小姐的嘴一直在动着,业伽的沉默反而助长了她