昨儿下了一夜的雪。
帝都似乎都要被积雪掩盖,冷而孤寂。
紫宸殿里。
内侍王喜蹑手蹑脚走到龙床前,掐着嗓子轻轻唤了三遍,明黄的帷帐内终于传来天子的声音。
“什么时辰?”
嗓音不似一般的少年那般清亮,反倒是说不出的慵懒撩人。
“快要卯时,陛下该起身早朝。”
王喜忙上前拨开明黄的帷帐。一抹明黄的身影坐在有些凌乱的龙床上。
此刻时辰尚早,天还未亮,内殿中暗影浮动,香炉里余烟缭绕。
披散着乌泱泱青丝的少年天子迷蒙着双眼,浓睫倒映如宣纸水墨。
王喜把明黄丝帕浸到泡了蔷薇花瓣的热水里,片刻后拿出来拧干,翘着兰花指小心翼翼擦拭着天子的脸,生怕一不小心在那张近乎剔透的雪白面庞留下痕迹。
直到服侍他盥洗完,像是终于醒来的天子掀开比女子还要浓密纤长的眼睫,“朕要出恭。”
王喜赶紧搀扶着他到屏风后。
将人打发出去后,坐在恭桶上的帝王亲自动手解开自己身上明黄的寝衣,露出胸前缠了数圈的裹胸布。
一夜过去,好像又大了些。
他伸手松了布帛,狠狠吐了一口气。
再这么缠下去,迟早得缠出病。
小腹好像也有些痛,要来癸水了吧。
真是麻烦!
都做了男人还要来这个!
谢让低头看了一眼,在心里为自己掬了一把泪。
这是她女扮男装登基的第十一年,也不知这样的日子几时是个头。
烦!
在王喜的催促下,大约半刻钟的功夫,已经缠好裹胸布的谢让又成了男儿身。
王喜忙上前替她更衣。
深衣,冕服,玉带。
层层叠叠的衣物穿好,最后是象征着帝王之尊的十二旒冕冠。
王喜个子不高,才到谢让耳朵,须得垫着脚尖才能替她戴上。
穿戴整齐后,王喜赞叹,“陛下今日更加英明神武!”
马屁精!
谢让瞥了一眼一人多高的铜镜中,头戴十二旒冕冠,身着十二章纹冕服,威仪赫赫的九五至尊,水红色的嘴角微微上扬。
【九天阊阖开宫殿 万国衣冠拜冕旒】「1」
确实挺英明神武的。
马屁拍得不错!
赏!
*
朝会仍是跟往常一样无聊。
今日争论的是月十国与寒秋部。
这两个弹丸小国属于大岳边境,每年冬日都要跑到大岳边境的几个小镇打秋风,叫人烦不胜烦。
其实,这些事情一向都有摄政王打理。
今儿摄政王不在,这帮一贯会耍嘴皮子的文人们吵得比武将还要凶。
一向甚少理会的谢让听得一个头两个大,随口回了句,“不如想法子叫月十国与寒秋部互相残杀。”
话音刚落,原本嘈杂的朝堂顿时静下来,满朝文武齐帅刷地看向端坐在龙椅上,面容有些模糊,威严凛然的帝王。
他适时地打了个哈欠。
这声音在鸦雀无声的朝堂上显得格外不和谐。
朝臣们觑着眼神虚焦带着没睡醒的困意,浑身上下透着股慵懒的劲的帝王,相互之间交替了一个眼神。
片刻后,底下至少有一大半的朝臣们高呼“陛下英明”。
“臣怎么没想到此等妙计。”
“大岳迟早统一九州,陛下将名垂千古。”
诸如此类云云。
*
呵呵。
谢让在心里冷笑一声。
那不过是朕昨日随便做的一个梦竟然被吹嘘至此。
朕也知晓自己是个不一样的国君。
他们能不能不要那么爱戴朕!
朕好烦,朕真的好烦!
不过转念一想,这也不能怪他们。
爱戴朕也不是一种罪过。
要怪就怪朕实在是一个英明神武的国君。
谢让正在沾沾自喜,突然有一道极度不和谐的声音插了进来。
“依微臣之见,简直是无稽之谈!”
这话,就像是一记惊雷,瞬间将昏昏欲睡的谢让给震醒了。
是谁竟然胆敢大放厥词!
谢让顺着声音来源过去,一眼就瞧见站在武官之首,身着紫红色朝袍的将军。
此刻时辰尚早,殿内光线昏暗,本就逆光而立的将军如同一把骤然插入殿中的利剑。
虽未出鞘,却已锋芒毕露,令人畏惧。
其他朝臣们皆扎堆似的站在一块,唯独他身旁无一人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