仪与瑞王是母父双系的亲戚,他们的父亲出自同一个家族,是威武将军余恩怀的长子与庶子。
瑞王的父亲原本是庶子,深受名分之苦,虽然其后凭借先帝恩宠,赐封为嫡出,还是对原本的嫡出一脉厌恶至极。
白璟仪的父亲便简单的多。生来便是嫡出,先入主东宫,后意外病故,是现任皇帝的先凤后。
有着这些曲折的关系在,瑞王向来看白璟仪不顺眼,给他使了不少绊子。
这次她的寿宴,其中不乏有为自己纳小的考量。请一位刚刚订婚的男子前来,本身便是羞辱。
白璟仪却不以为然。
他甚至根本没有前去正厅,只在繁华的府邸里四处闲逛。其中便去了梅园。便是如此巧合,正被同去梅园的季竹月见个正着。
当年的梅园,落雪如珠,雪梅飘香。
白璟仪披着一件如雪洁白的大氅,墨发披散在身后,不合礼教,却极美,黑白映衬,像是掉到人间的一弯明月。
彼时彼刻,只窈窕的背影,便叫豆蔻年华的季竹月看愣了神。
待他回过头来,又是一番惊艳。
雪肤墨发,琼鼻檀口,眼眸明亮而沉静,像是浸泡在夜色中的星辰。有美人兮,美目盼兮,巧笑倩兮,一颦一笑皆是风情。
当时,他并没有注意到身后的人,只是专注地嗅着一枝雪梅,像是落在花蕊上的蝴蝶,却又比蝴蝶漂亮万分,精致的犹如画卷。
得遇如此佳人,年轻的季竹月却踌躇在原地,最终也没有上前。
概因她从未见过如此美丽的人,先以为是梦境,后又少女慕艾,老鼠胆子,根本不敢与其交谈。
现下却不同。
季竹月的脚步停滞,再次转身往回走。
这次却不是因为少女普通乱撞的恋心,而是觉得缘分已尽,既已决定放下,往事就不需再回首。
她无声无息地来到梅园门口,门都没有进,就又悄无声息地离开。飘散着的大雪覆盖了她的脚印,道路平整,只有风声。
于是她也没有见到,梅园里伫立着的雪色身影。
白璟仪站在雪地当中,只披着单薄的外衣,却能勾勒出他纤细的身段。在雪梅旁边站立,似乎是土生土长的梅花仙人,与雪色融为一体。
他的睫毛上落满了霜雪,白蒙蒙一片。眼眸颤抖,雪粒也跟着抖。
左侧便是侍男沉墨。他哆哆嗦嗦地缩着袖子,浑身紧绷,两股战战,几乎要将自己缩到地里。
又半刻钟过去,他瞧着依旧无动于衷的主子,到底忍不住开口:“公子,我们已经在梅园里逛了许久了,真的还有没赏玩过的地方吗?不如、不如我们换个地方?这里实在是冷……”
白璟仪的睫毛又颤抖一下。
他伸手揉了揉眼睛,揉碎了睫毛上的冻雪,雪水滑落下来,像是流下的眼泪。
他薄唇微抿,并没有回答沉墨的话。只是在想,季竹月有没有见到他?
今日,他没有披着厚重的大氅,尽数遮掩修长的身形,他……努力地打扮了,虽然还很生疏,但也是讨好她,想博得她的目光。
不知,相比起前世的初遇,她会更喜欢这次的相遇吗?
这些只是他询问自己的问题,并不能宣之于口。于贴身侍男沉墨眼里,便是自家公子莫名突发奇想,不顾羸弱的身体,在雪天里衣衫单薄,赏梅整整两个时辰。
他刚如此想,便见白璟仪突然咳嗽两声,下意识地扶住旁边的雪梅树,脊背弯曲。
沉墨悚然一惊,已然顾不上受冻,连忙凑过去,为主子递上手帕。
白璟仪又重重的咳嗽两声,才拿下手帕,手帕已不复洁净,其上绽开了两朵血花。他吐血了。
于是才明白,沉墨为何及时地递上手帕。
站在雪地中,白璟仪定定地看着染血的手帕,神思不属。直到此刻,他才真正的意识到,自己回到了过去。
几年后的他住在将军府邸,日日锦衣玉食,珍惜草药、天才地宝,季竹月从不吝啬予他,生生的将他一个药罐子、病秧子,喂养的身体健康,甚至还能为她孕育子嗣。
几年前,他也只是先天不足,后天又不受宠爱的皇子,偶受磋磨,还能喘气,便已是万幸,更遑论奢求健康与荣华。
是季竹月将他从泥潭里拉了出来,又从不嫌他,将刚出泥潭的他抱在怀里,用体温温暖他。
然后,她死了。
他也死了。
白璟仪想,重来一次,他还能找回季竹月吗,还是一切都是他的虚妄?