他那时以为是正当生意,便依照他们的命令,将南雾巷一座宅子里的酒坛拖到城南去,等着宅第里的人来接应。这宅子平日里卖酒他也曾来过,没听说里头住了人,倒是传出过闹鬼的传言。
就这样过了三个月,忽然有一天,他听到酒坛中有动静,他以为是老鼠掉了进去,谁知一揭开坛子,看见的却是两个女子。
她看上去不过十七八岁,全身缠着拇指粗的麻绳,一见他便呜呜哭了起来。他正要救她,背后陈家的人便一声呵斥止住了他的动作,紧接着又来了几人,拽着那女子进了院子。
那日是冬至,雪下得格外大,天地都仿佛被冻住了,耳边只听见哽咽的哭声。
梁扶永远忘不了她那双含恨的泪眼。
陈家的人没有拦他,而是任由他进了院子。他亲眼看到了那只猛兽,咧开巨口,将她背脊一寸一寸咬断,嘎吱嘎吱,像脚踩在白雪上的声音。血液汩汩,染红了青石板,慢吞吞流到他脚边。
巨兽贪婪享用着它的猎物。最后,连地上的血液都舔舐得干干净净。
始作俑者慢条斯理擦着刀,用刀背拍了拍他的背,张狂地笑道:“你如若敢说出去,这就是你和你那小娘子的结局。”
梁扶缓缓抬起头,平淡地叙述:“后来,他们便将钥匙交给了我,也将那些女子的命交给了我。”
“由惊恐到负疚,由负疚到麻木,手上沾的血太多,便感觉不到温热了。杀人这件事,说简单也简单,说难也不难,只要有了一次,便会有无数次。”
愫愫讽刺道:“纵使你第一次无能为力,后来这么多次,你也留不下她们一条性命?”
“这畜牲吃了陈弼几个不中用的手下,早已习惯了人的味道。如若吃不到人,月圆之夜便狂躁不安。这笼子太小,关不住他。吃不到人,他会冲破这间院子。”
“既然如此,陈弼为何养它。”
“我不知道。”梁扶语气平平,“我只知道,这畜牲不是陈弼自己养的,而是替别人养的。我能告诉你的,只有这些。”
他递出一把刀。
“你杀了我吧。”
愫愫并未接过刀,抬头直视他的眼睛:“你手下这么多条人命,你难道不悔恨?”儿时她曾卧在爹爹膝上听他判案,无论多么作恶多端的人,在听到“按律当斩”这四字的时候,眼中都会泄露心底的想法。
后悔是最常有的情绪。有人悔恨自己罄竹难书的罪行,有人悔恨自己虚度的年华,甚至有人后悔自己为何会被抓住。
但他眼中却什么都没有,对他而言似乎连求死都如吃饭喝水一般简单。
愫愫隐隐觉得他还有话藏着没有说,但观他神情,似乎已经下定决心要将这个秘密带进坟墓里。
“将刀收着吧,我不会杀人。”
“不。”梁扶固执地伸着手,“今晚我定要死在这里。”
满月揭开薄纱,穿过云层,映出他脸上一片惨白。铁笼巨大的倒影将二人的身影囚禁在地,伴随巨兽张开的大口,仿佛一道远古的封印。
怕他自戕,愫愫只好接过,负在身后。她自然不是担心他的性命,而是疑心他嘴里还有些未交代完的事。
愫愫回身,突然瞥见了地上的倒影。
“小心!”她一把拉住梁扶的衣袖,猛然将他扯到一边。
老虎扑了个空,开始愤怒地低吼。前爪不停刨地,血红的眼睛直勾勾盯着两人,那是看到食物时贪婪渴求的目光。
“快走!”愫愫扯着他的衣服就往外跑。
梁扶跟着她跑了几步,却突然停住了脚步。
“你走吧,这畜牲只有我能治得住,逃出去会害了更多人。”
愫愫气笑了:“你以为我想救你?若不是……”愫愫还未说完,一只虎掌如铁锤重重砸上她的后背。
愫愫趔趄几步,险些栽倒在地。
这老虎吃了太多人,竟也带了几分人的机敏,看愫愫是女子便先先挑弱的动手。眼看着它要咬上来,愫愫咬牙操起刀,不管不顾朝它眼睛刺去。
鲜红的血从它左眼崩出,喷了愫愫一脸。
凡人与虎斗便如蚍蜉撼树,再加上一个拖后腿的梁扶,她怕是仇还未报完便折在这儿了!