宝应县春风楼上,顾观月与罗当家和两三行众议事。
时值初夏,卖菖蒲、艾草的货郎已经在街上来来往往,这雅间里也散发着艾草独有的香气,原是四角都燃了艾草香。
宝应俨然已成了花木买卖集散地,家宅、客馆、酒楼、瓦子乃至街上、野外,无处不可见花草。将生意做到这个程度,顾观月对今天最后要交代的一件事还是颇为不舍的。
先将要去北地的事说了:“我们生意往北,到兖州一代还以鲜花、苗木为主,再往北就是干花、琉璃花盏居多,自去年冬天已经到了瓶颈,需求一直未再增加。我这次去,想再往北走一走,直到雄州,那处属两国共管,赋税、徭役轻薄,近几年人口繁衍快,且雄州又有榷场,应该有很多机会。”
檀渊之盟已立,经过十年休养生息,未来还有百年和平,她是个撼动不了什么的小人物,与其说是为了生意去,不如说最初是想去看看那些激荡人心的历史发生过的地方。这些却不足为外人道。
她说完这个打算,罗当家除了觉得出行艰难之外,也无异议。
倒是另一位近几年给他打下手的宋当家,问了一句:“我算了一笔账,咱们花行上上下下种花的地,已占了宝应田地总数的十之二三,再往后县里批准允许田地种花的文书可不会太容易了。行里这些产出,恐也支撑不了更多需求。”
朝廷限种的令,虽说报备之后中田、下田均可种苗木、果蔬,然一地之粮税,是不许都拿钱抵的,粮食才是根本。
顾观月自然也考虑到这些,先赞道:“宋当家考虑的极有道理。只是还有两点,从咱们行里传出去的堆肥、套种等法子已日渐成熟,花的产出、粮食的产出应当都会有增。二则因宝应花业繁盛,左近也有两县开始种花,再过几年恐分薄了咱们的生意。是以还是早做打算的好。”
宋当家点头:“不错。行首虑得果然周全。”
见他们都无异议了,顾观月才将她最后一点想法和盘托出:“我因举家搬到扬州,虽说隔得不甚远,也不该再领行首一职,这才想着为咱们花行尽最后一分力。我一去少则一月,多则两个月,回来之后,就将换届的事一总办了吧。”
罗当家诧异:“顾行首,你做得好好的,就是去年搬去扬州,咱们行里诸事也未耽误,何以生出这种想法。”
他与顾观月并肩作战三年,已习惯了事事由她考虑周全,他再去安排,乍一听顾观月的决定,真是有些懵了。就拿刚才顾观月考虑的事来说,那就不是他能想到的。
其他人一听这话,有诧异的,也有马上动了心思跃跃欲试的,却都纷纷开口劝:“是,顾行首弃了宝应花行,一身本事岂不可惜。”
也没什么可惜的,谁与谁能伴一辈子呢,人生如逆旅,来路皆朋友。她在扬州的事业,不过刚刚开始,她于人生的体验,更是还有未来五十年,不必被这一方天地绑住。
她对众人的劝说一笑了之,谦虚几句,带着一点思考走了。罗副行首这些年也算劳苦功高,做个行首虽差着些,底下有个能做决断的人辅助倒也可以弥补,今日宋当家就叫人眼前一亮,若人品使得,就推他一把好了。
此间事了,又去看过李修与曹老安人。
至衙前巷,尚未进李宅二门,就听得高墙内传出小曹氏的声音:“狗宝,李恒玠,你死到哪里去了,这十个大字还没写完,等着你爹回来锤你。哎哟,放开你小妹。”随后响起一个婴孩的哭声来。
顾观月笑了,李恒玠,这名字还是那年与斯思一道取的呢。
进门看小曹氏挺着大肚子揪着儿子的耳朵,丫头芳儿抱着小曹氏两岁的女儿,正闹得不可开交。她便笑道:“咱们小大郎,可是又欺负妹妹了?”
小曹氏见她来了,才放掉儿子,叹气道:“这一天天的,才多大小就上房揭瓦的,给我累够呛。杏姐儿如今回家生孩子,才觉得平日她也顶了许多用呢。”
狗宝叫声“姑姑”,一溜烟跑了,小曹氏顺手上来挽住她,往曹老安人房中去。
曹老安人这一两年看着已有些老态,幸而身体没多大毛病,只是懒怠动弹。倒是李修,他比曹老安人大着七八岁,如今已有六十好几,年轻时出力气落下的毛病也都泛上来,今日腰疼得起不来身,就在榻上躺着。
顾观月走近去看他,他还笑着撵:“去吧,我这糟老头儿有什么好看的,跟你干娘说话去。”人老了身上不好闻,怕熏着他干闺女,还是那个一贯体贴和善的老人。
顾观月看见狗宝在外头探头探脑,转身取过一把莲蓬来,向他招手:“大郎过来,给你这个,你和祖父一起剥着吃。”
狗宝连忙噔噔噔跑进来,接了莲蓬,还不忘问:“姑姑,你刚才说要去雄州,是杨将军智守三关的雄州吗?”
孩子每天听李修讲故事,最爱听就是“杨将军以逸待劳守三关”、“杨将军大摆牦牛阵”,这会儿听顾观月要去,不知心中多羡慕,才一直跟在她身后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