【2020年7月初】
家门在近凌晨的时候被推开,闷热的深城盛夏,刘蓁全副武装,两层口罩,护目镜,分体防护服,都没摘下。
蒋培羽闻声从房间走出来,刘蓁厉声道:“先别过来。我还没消毒。”
蒋培羽没开灯,看着刘蓁慎重地完成了消毒流程,将防护服塞进塑料袋里,扎得严严实实,这才开口问:“爸,怎么样了。今天转病房还顺利吗?”
“本来昨天说有双人病房的,突然说排不上了。估计又是什么熟人加塞。那小护士态度真差,说不行就转院,别的院有双人病房。年纪轻轻,嘴巴不积德。现在上哪儿转院,救护车都约不到。”
她抽了两张纸巾,擦了擦后颈和手肘囤积的汗渍。
这是蒋红国脑溢血的第十天,蒋培羽回国的第八天。
他很‘幸运’,在连秋仪的牵线下找票务买到了回国机票。在他落地后的第三天,入境隔离的政策就开始施行了。
他记得落地的那天特别热,深城地表温度四十八度,一切都是滚烫的。
在飞机上他一刻都未睡着,双层口罩令他缺氧严重,中途不得不去厕所里呕吐。
自机场回家,出租车司机听闻他自国外回来,紧张地频频从后视镜打量他。马路上行人寥寥,寂静得出奇。
到小区门口,早有社区的工作人员提着大桶的消毒水在等着他,给他从头到脚喷了个透。
酒精冰凉的雨雾制造一种暂时舒适的幻觉。
他这才意识到,他回家了。
“四人间就四人间吧。”蒋培羽给刘蓁倒了一杯水。
“平时倒也没什么,就是这特殊时期,家属来来去去的。危险。”
蒋红国几日之前已经脱离生命危险,儿子又回到了身边,这令刘蓁放松下来一些,她喝完了白水,又走过去给自己泡了杯菊花茶解乏。
菊花茶筒盖子半开,菊花大概也走了风。
上一次拿取的人还是蒋红国,他从不肯花精力拧紧盖子,关好门或者灯,马桶用完了也从不放下。
刘蓁总是跟着他收拾的那个。
现在他躺在病房里,脖颈儿以下动弹不得,舌头也是麻痹的,只能发出奇怪的音节。—— 大概... 暂时不会给她造成这种困扰了。
‘怎么会有这么残酷的想法呢。’刘蓁回过了神,盛夏时节打了个寒噤。
她饮了一口菊花茶,背上又出了一身汗。
医生说脑溢血的术后恢复个体差异大,病人自己要有复健的毅力,家人更要有耐心。这几日她陪床的时候找了些小视频,尝试给蒋红国做按摩。
她想到这,交代儿子,“培羽,你个儿高,等会帮我去衣柜里找找,之前家里还有几条大纱布毛巾,应该在衣柜顶上,明天给你爸带过去垫着,天气太热了,隔壁床护工说,容易生褥疮。”
“好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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陪床是很枯燥而乏味的。好在蒋红国分到的是窗边的床铺,蒋培羽背向大门而坐,有时玩手机,有时抬头看天,可以避开与大部分的人有眼神接触。
他不喜欢看到人们疲惫的眼神。
疲惫像一种传染病,蔓延在这所医院里。
同病房的三个床都是重症监护转来的,两个车祸,一个是吃安眠/ 药被救回的中学生。
他们的家属都很安静,可能因为这房间里的每个人都跟死亡近距离肉搏过,现下空气里都是肉眼可见的疲惫。
有时候病房门一关,房间里好久都没有丝毫响动,蒋培羽不得不频频回头,以确认这个空间里还有其他活生生的人。
只有那个中学生的妈妈,一个憔悴瘦小的中年女人,偶尔会小声地问她的孩子,“童童,你想吃梨吗?”“童童,口罩不能摘的。”“童童,等你好了妈妈带你去看大堡礁吧。你不是一直想去吗。”
反反复复。
他从来没有听过那个孩子回应。
有一回那个女人下去买饭了,他回头看那个孩子,还是一张稚气未脱的脸,最多也就十四五岁,据说成绩特别很好,平时父母也没有注意到异常。药是她线上线下一点一点囤起来的。囤了三个多月。
前天晚上午夜,他还在陪床,与林悠悠微信,那个孩子的母亲已经趴在床边熟睡了,那个孩子却没睡,睁着大大的眼睛,严肃地望着天花板,好像那里写着什么宇宙真理。
后来见他看向自己,沉静地回视,并还以一个嘲讽的微笑。
长期卧床是一件痛苦的事情。这几日医生给蒋红国逐渐减少了镇痛的药物,今日蒋红国便开始难受起来。含混地抱怨着,痛,痒,蒋培羽必须不间断地给他调整靠背,翻身,垫枕头又取掉,才能缓解他的痛苦。
几趟折腾下来,大汗淋漓。
好不容易到了午间,蒋培羽将刘蓁备好的打碎的鸡汤菠菜喂给他,他心