狱卒愕然回头,一见来人,恭然站直,心下却慌得厉害。思索方才所言哪句是杀头的罪。
来人却是不介意,但问:“人如何了?”
狱卒见陛下不愠,终于松了口气。
也只能是那人了。
周泊言。
曾经冠绝京洛,百战百胜的大将军。
狱卒于是持剑恭敬道:“回陛下,犯人近日不饮不食,多在昏睡。”
原来他是要寻死。
陆知娴瞥了眼内室方向,昏暗的青石道直直,到尽头才拐了弯。这儿的话里头听不见。
瓦泉宫的地牢关不得多人,若非簪缨将相进不来。
先前她下令不允向里头那位提外界事,倒是期待他见到她时的模样。
这边想着,那边又道:“是吾等强灌才撑到今日。”
待狱卒退下,陆知娴才不急不徐走向牢房。
他越想死,她便越要他活着。
——
眼下冬至已过,外界早已飘起了鹅毛大雪,地牢中倒是暖和,陆知娴取下大氅一人进了牢房。
周泊言一袭白衣闭目靠在石墙上。
为了防止他自戕,石墙皆包贴上厚重的棉花,房中亦无锋利之物。
他本是武将,早些身形高大,只堪堪站着就令人无比心安,此时消瘦许多,连他身上那袭白袍都宽大了不少。
那副绝代的面容此刻全是憔悴,眼下乌黑,必是睡也睡不安稳。
听到牢门开动之声,他全然不动。
“现是何日了?”周泊言以为来人是狱卒。
地牢中终日昏暗,他又时常在睡,不知眼下何时。
一月余不曾开口,他的声音嘶哑着。
“安庆二年,十一月既望。”
来年新启,便是玉鉴元年。
听到熟悉的声音,周泊言身子抖了抖,掀开眼。
眼中闪过一抹错愕,旋即悲凉满目。
他先前不晓得究竟那一场战谁赢谁败,因为无论是谁即位,他都免不了阶下囚的下场。
燕王阴狠暴戾,不会信他,她……也定不会放过背叛她的人。
那年,她受命治理南顺州,依槐律处死企图杀皇族者,她翩翩立于他身前道此生最恨背叛、背弃、背刺。
周泊言苦笑,又是无止尽的心疼。
直至狱卒常许他沐浴宽衣,他方知是玉鉴赢了。玉鉴知他喜干净。
既庆幸,又后怕。
“可是章泉宫地下?”他的声音恍若细蚊。
陆知娴上前抚上他冰冷的面庞,纠正他,“是瓦泉宫了。”
章泉宫在一个月前更名瓦泉宫,取“章瓦双全”之“瓦”。
“叫瓦泉宫了啊……”他任由她一只柔荑在面上流连,一时分不清梦境与现实,“知娴……”
芙蓉面、桃花目、柳叶眉……皆皆与他记忆中的模样重合,除了着黑锦,绣着火红朱雀,头顶螺钿簪,眸中不复柔情缱绻。
“帝王名讳岂是你能唤的?”陆知娴冷嗤,下一瞬便咬着牙掐上他的脖颈。
他有什么资格这样叫她,他凭什么?
周泊言被迫仰着头,苦笑,是了,要称“陛下”了。
陆知娴觉得恍若有一簇火从脚跟烧上来,蔓延全身,烧红了眼尾。
那夜无助绝望的场景一一复现在她眼前,倘若不是尉迟起及时赶到,她早成了剑下亡魂。
燕王竟真想她死,周泊言竟敢为一个身份不明的女人让她差点死,最亲最爱之人都要她死。
她一字一句道:“是谁给你的胆子背叛我?”
她怒火中烧,自以为过去一个月她面对这人定能心平气和,不料那日血光连天的场景从脑中一一闪过。
她的哥哥背弃她,她的爱人背叛她。
“周泊言,我把你从奴贩子手里救了出来,引荐你,提拔你,不求你滴水之恩,涌泉相报,但至少投桃报李。你呢?”
怎么敢以怨报德?
周泊言自知对不住她,合上眸子由她发泄。
他的沉默无言令她更为气恼,继而说:“我需要援军,拼死抵抗之际你只身入了虎阳军中军大帐,并放走知晓我计划的桃夭。我九死一身才得以站在瓦泉宫,你说你该不该死?”
他的喉结在她手里滑动,随后赴死般道:“臣罪该万死……求陛下赐酒。”
陆知娴过去的模样侵占他全身。
那个将将及笄的少女拉着他攀上了公主府的屋脊,彼时承德帝处死外戚张相,赐的就是五马分尸。
那同他一起的姑娘说,就算将来非得要一个人死,她也会选最体面的方式。
莫过于毒酒,留了全尸。
“死?”陆知娴怒气稍稍平息,松了力道,“你欠我两条命