永宁王府,幽幽庭院间,琴音声声,时如山间清泉汩汩,时如刀刃新发于硎[1]。近瞧,一锦衣男子拨弄琴弦,苍翠掩映间,恍若仙君。
樊客不愿打搅,于是立于一旁许久。
孟屹又换了首曲子,从幽间寒流,到万壑争流,再转为草长莺飞,百花齐放[2]。间关莺语,幽泉难流,皆在一双手下流露出来。一曲罢了,樊客行礼称赞道:“殿下雅兴。琴之为器也,德在其中,流水一曲,足见殿下高雅之志。”
孟屹垂眸,抚过琴弦,问道:“你可知,此琴何名?”
樊客凝望着这张琴,但见它琴面圆厚,深栗大漆,是一张伏羲式古琴。“业明眼拙,不曾见过。”
“它叫,九霄环佩。”
难怪他不曾见过,这九霄环佩,乃是古琴绝品,一般人哪里能碰得到?九霄环佩,一曲流水,这般雅致的趣味,也只会出现在大富人家里了。
思及此,樊客不免是一阵喟叹。想他樊业明,若不是因为家道中落,不得不为了前途时时忧心操劳,整日整夜的索书观读,想来他也可以一张琴一曲谱的悠哉快乐。
若不是为了生存,他才不会到处看人脸色,虚与委蛇。他也想寻两三知音,高山流水,弹琴鼓瑟,把酒言欢。
“原来如此,想来也只有这样的琴,配得上殿下了。”
“此琴,乃是本王行冠礼之时,父皇赠予本王的。”孟屹幽幽道,“父皇知本王爱琴,却不知本王为何爱琴。大哥走后,父皇虽对本王多看了几眼,口中对本王称赞,但是却将兵权给了三弟,你说——父皇这是何意?”
樊客心头一跳,果然,永宁王抚琴,准没好事。“殿下,业明曾听闻,兰陵王高长恭兵权在握,却无造反之心,屡战屡胜,遂保家卫国。臣认为,陛下授予北定王一部分兵权,一来是不愿军事落入外臣手中,二来是为了让未来的江山巩固,更利于殿下掌管。陛下不是不为殿下考虑,所以殿下不必猜疑,太子过世,您又是陛下的长子,陛下一定会将您放在首位的。”
孟屹手指一勾琴弦,厚重而绵长的琴音开始回荡。
“父皇当年也是兵权在握,最终推翻了大周。你说,这会不会是一次重蹈覆辙呢?”
“殿下,且不说北定王有没有陛下当年一半的风华绝代,您也不是当年的周灵帝,何必杞人忧天呢。”
“三弟也只有在战争方面颇有些天赋,所以父皇才会屡次派他出兵打仗。”孟屹眉头舒展了几分,“只不过,这次却捎上了六弟。”
九怀王,一个玩世不恭的浪荡子。樊客并没有和孟岐接触过多,一个不受宠而且无心朝廷的人,他并不会关心。“殿下不必过虑,九怀王实力薄弱,不足为敌。”
孟屹却摇了摇头:“不,他远比三弟要厉害,你要多留意些。此次前往西境,本王觉得,没那么简单。”
“……是。”
樊客顿了顿,又道:“殿下,近日北定王与陶奉谦倒是多有往来,下官经常看见他们一起喝酒。”
“陶家人么,左右逢源。”孟屹不在意地笑了笑,“他们就是赌不起,想要在我们四个兄弟中都捞到些好处。只不过昨日死的张至弘一定跟陶家脱不了干系。”
“殿下认为,是陶家杀死了张至弘?”
“张至弘原本是陶逸的门客。”孟屹冷笑,“得了陶氏的襄助,才做上了浙江巡抚。”
“可他死的太突然了。”孟屹感叹,“堂堂巡抚,死得蹊跷。既然陶氏不能为本王所用,倒不如再给他们添一把火。”
孟屹的手轻轻拂过琴弦:“毁了陶家,就能省去很多烦恼……”
是夜,陶府有人登门拜访。
陶逸早有预料,已经摆了席就等着他来了。来者看见他悠哉游哉地浅酌,不禁哑然失笑,先向他行了一礼:“梅居荐见过陶大人,深夜叨扰,承蒙陶大人不弃,许居荐一席之地。”
陶逸向他摆了摆手:“梅大人,你这太客气了。快请坐!”
梅居荐入座,有婢女为他斟酒。但他似乎无暇顾及,盯着陶逸欲言又止,似乎有重要的事情要讲。
陶逸使了个眼色,屏退下人。梅居荐在确认了无人之后,向陶逸道:“陶大人,张至弘的死就是亳州那群人干的,您打算如何处理?”
“你来找我,说明你心中已有计策,不妨你先说说?”
梅居荐点头,直截了当道:“居荐认为,可以把罪责都推到丞相身上。”
“丞相乃是亳州人,熟悉亳州。”他继续道,“就从这一点,只要我们稍加措辞,他就绝对不能独善其身!”
陶逸意味深长地笑道:“梅大人,英雄所见略同。”
“白奚臣,为人清高,目中无人。这种人在朝中待不了多久。他儿子更不用提,跟他一个德行。”
“朝中不满他们的人很多,一石激起千层浪,他们——焉能自保?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