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沉疴(1 / 3)

“艾斯美拉达——艾斯美拉达——…”

她听见有人在喊她的名字,那道女声来源于她记忆里的母亲,她知道那是幻觉,因为她记忆里的母亲早就已经死了。

艾斯美拉达浑浑噩噩地瘫在皮椅里,浑身发冷;她猜测自己正在一辆车上,世界的影像正从黑暗中呼啸而过。

她把眼睛微微睁开,察看着周围的情况;冷汗已经洇透了她的衣服,被风一刮仿若针毡,扎得后背生疼。

这车座很贵吧:万一她给弄脏了,肯定是赔不起的。想到这里,她的心也不由得一阵阵地紧缩起来——是啦,为什么她会这样穷呢?为什么这个世界要处处在她的头顶设限?为什么她会从自己人生腐烂的破洞里,窥见其他人的光鲜和幸福?…

她太疼了。身体的痛苦像一针仁慈的麻药,让她短暂忘却了其他痛苦。她祈祷这个男人能够大方一点,不要计较那张被她汗湿的座椅。

这是她第三次坐轿车——第一次带她坐轿车的人是来讨她父亲欠下的赌债,准备把她给拖走卖掉;第二次的那个年轻男人往她的饮料里加了药粉,汽车驶向偏僻的旅馆,她撞开车门,不顾汽车的疾驰奋力往外一跳,倒在路边的草丛里面装作摔断腿骨、不省人事,直到听见那人的咒骂声逐渐远去才敢睁开眼睛。从那以后,她就开始搭公共铁皮巴士。她从疲倦困厄的务工人群眼睛里看见死水似的平静,就像混合的汗味一样刻在他们额上——她就用这种隐匿的方式找寻安全感,找到她本身的存在。

“艾斯美拉达·柏兰嘉——…”

弗罗洛副院长两手紧握着方向盘,掌心隐隐渗出汗水,在心里默念着她的名字。他比她本人还要紧张:他瞥了她一眼,看到她蜷在椅子里,苍白、浮肿、疼得要死。他怕她真的死了——她很可能是喝了那杯咖啡才变成这样的;他还根本不认识眼前这个女孩,就已经害了一条命,那是畜牲干的事,他永远都不能原谅自己。

他打开她的车门、把她扶下车。她其实完全能走路——她看着他那幅紧张的样子,不禁觉得有些好笑;但是思忖了一会,她又开始嘲笑自己:他过得真是幸福啊,只是这种程度的痛苦,竟然就能让他慌成这样。

他好像真的在替自己揪心。她一边模模糊糊地想,一边跟着他走;他说要带她去医院——这回她应该不会再被扔下了。

他领着她走进大楼,头顶上刺眼的白光晃得她流下眼泪。她听见四周变得嘈杂起来,一簇簇压抑的戾气在天花板底下沸腾:一座上演生离死别的白色牢笼。她从来就没有进过医院,医疗费贵得可怕,治一回病能抵得上她好几个月的饭钱——大概率还根本就治不好。她想象着自己的钱从那些冰冷的机器之间流走:得了病可能是要死的,但是没有钱,她只会死得更快、更加痛苦。

“大夫,您看看她怎么样了?——”

他牵她在椅子上面坐下,低头对她说:

“你跟医生讲讲,哪里不舒服?”

她支支吾吾地讲她痛,用手比划着疼痛的部位,刀割一样的疼痛——她在医生的引导下说出这个词。她对种情形显得茫然无措,像个突然被推上台表演的孩子。

她不想听医生下诊断:她怕是恶性的。死了固然一了百了、结束她这痛苦的一生,但她就什么希望都没有了。

“来吧,艾斯美拉达——跟我来。”

医生把她领到另一间屋里,那里有一台机器,还有几个护士。

“小姐,我们需要做个胃肠镜,才能最终确认你的病情——你还很年轻,大概率不会是癌,但是不做胃肠镜的话很难断定疾病的具体性质和进程。”

她吓得浑身一抖——她连什么是胃镜都还不知道。不会要把她的胃给切开吧?

“好,没问题。”

还没等她来得及反应,他就已经在旁边答应下来。

“别怕,小姐——会麻醉的,只要十几分钟,很快就好了。”一旁的护士宽慰着她。

她浑身一阵僵冷——她怕得要死。

她头脑嗡嗡作响,惶恐地被引导着躺在榻上、喉咙被喷上麻药。医生的脸藏在口罩后面,在针刺一样的的白光底下,一根冰冷的黑色胶管伸向了她的喉咙…

她实在撑不住了,把胃镜从口里呕出去,哭了起来。

弗罗洛先生退出房间,站在门外等候;没过一会,他听见屋里传来痛苦的呜咽声。

“家属进来陪一下——病人太紧张了,镜子完全进不去。”

“咔哒”一声,一个护士打开门,无奈地对他说。

他赶忙跟着护士走进屋。她正瘫在榻上干呕着,满脸是泪,哭得全身发抖;她见他来了,慌忙用手捂住脸——她不想让他看见自己狼狈的样子。

“别怕,我来了。”

他站在床边,轻声宽慰着她。他想起自己很多年以前带发烧咳嗽的幼弟去医院打针,当时约翰只有三四岁,也是像这样号啕大哭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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