雨影斑驳,蝉鸣寂寥。
云煊的瞳色很浅,在夜光下宛如琥珀。
阿狸与他四目相望。
怕是做鬼都忘不了他的样子。
哦不,做人都忘不了。
两人看到对方出现,面容皆不可抑制地裂出几分惊惶,表情出奇一致,似乎都是彼此眼中的不速之客。
老寨主飘到云煊身旁上下打量,惊疑道:“寨中何时有这副清隽的面孔了?”
阿狸薄唇翕合,淡道:“他不是寨中山匪。”
云煊的目光闪过一丝错愕,不知她在跟谁讲话。
他面色不佳道:“你何时跑出来的?不是同你说稍安勿躁吗。”
阿狸猛地意识到,他认识这个身体的主人。
随着他的视线缓缓下移,停在了阿狸手上拿的靛蓝账簿,云煊顿时感到胸腔闷着一阵喘咳,伸手想要夺下那本账簿,被阿狸后退一步,灵活避开。
“你做什么?”她拧眉道。
云煊握拳抵唇,一阵止不住的剧烈咳嗽后,才沙哑道:“给我。”
老寨主的鬼魂探头探脑,指着账簿惊呼出声:“这账簿!莫非就是…”
阿狸目不斜视,紧盯着气息不匀的云煊。
他痨病都这般严重了,为何会亲临九头寨?还混进来乔装打扮成山匪的模样?
为了账簿?
一个骇人的念头油然而生,阿狸心中警钟大响。
倏然,苍山山脚的梵钟在子时准点敲响,浑厚绕梁之声传遍整座山谷,沉闷而肃杀。
仿佛一只手无形中扼住夜幕,偏院姑娘们越来越大的哭泣和尖啸声传遍寨中,一度盖过了雨滴砸檐的响声,传入账房。
一阵骚乱后,参差不齐的脚步声从旋梯惊响,两人对视了一眼,如临大敌。
“勿节外生枝。”
云煊撂下一句话后,便推了她一把,闪身躲到账房内的屏风后。
阿狸措手不及,本就虚弱乏力的肉身一个趔趄险些没站稳。
“这臭小子…”老寨主瞠目道:“竟为了掩护自己把你给推出去!”
阿狸心中暗骂他数百遍,赶忙在账房的门被破开前,将账簿藏进嫁衣内衫中。
下一秒,伴随着粗暴的踹门声,本就经久失修的木穹顶稀疏塌落木屑,浅浅铺在阿狸的秀发上。
一群山匪气势汹汹走了进来。
为首的男子三十多岁的模样,眼下大片乌青,双瞳也好似被噩梦缠身多日的浑浊,腰间挂着一把弯刀,手扶在刀背上,他脸色铁青,仍挡不住干净清峻的五官,一看便知年少时也曾是个美男子。
“山匪头儿居然长着一副清秀书生相?”
阿狸旁若无人地调侃道。
老寨主飘了过来,欣喜道:“这便是咱老二苏僭,那可是苍山一枝花,听闻赶考时还被京城里的贵女看上过。”
阿狸抿唇不语,看向那二当家身后几个提刀的手下,暗暗思忖。
苏僭径直走到阿狸面前,捏着她的下巴剜了起来,“你。就是你说自己是郡主对吧?”
屋外一道滚滚闷雷爬过,空气有片刻凝固。
老寨主瞧得出苏僭已经生气了,可真正让他惧怕的是三花娘子那股无形中风雨欲来的不怒自威。
“就是她,二当、哦不!寨主!她非说自己是什么郡主!这三日可没少闹!”一个山匪啐声道。
二当家声音沉闷,松开她的下巴,转而掐着她胳膊扔了出去,双眸泛起阴鸷。
“等下就让你知道,什么叫生不如死。”
老寨主鬼形一僵。
刹那间,他竟觉得自己似乎不认识眼前这个相处了十年之人。
陌生得有些可怕。
苏僭闭眼吁出浊气,阴恻恻地扭动颈脖,道:
“把她给我绑了带出去,别耽误了冥婚吉时——”
……
秋天的雨夜一片幽寒。
电闪雷鸣贯彻天幕,不断钻入的雨水打湿了阿狸的长发和内衫,四肢冷得麻木。
单唢呐吹奏前引,飘忽在黑夜中,喜庆又诡魅的氛围在这荒野蔓延开来。
潦草的冥婚于子时在寨中举行。
阿狸这副身体穿着一袭夺目的大红嫁衣,霞帔绣了百花齐放,湿黏青丝在红盖头下披散,几缕发丝垂在胸前。
当她被苏僭一行人拖到旷地中央时,同样装束的姑娘们已聚集在此,如惊弓之鸟般哀泣成群。
阿狸默默打量着周遭…
九头寨随处可见金箔囍字,旷地上十几口绛红棺材并列,还有一个作妖作威的巫觋在摇铃捻咒。
山匪们身穿白布雨笠,举着火把立在棺材前,像是悲壮的守棺人,而被推搡的姑娘们蹒跚前行,溅起地上一滩滩泥泞。
忽而有