忽罗自昨夜以来便如置身梦寐之中。
经历了一天一夜的奔逃,身体已经濒临透支,去国离乡的抉择又让他心力交瘁,因此在终于被押到囚车上时,他反而有种如释重负的畅快。
黑沉沉的地牢中处处高燃着照明的火把,耳边是犯人不堪入耳的吵骂声。忽罗却从进了牢房,接触到脏污但坚实的地面的一刻起,那漂浮不定的神志突然有了着落,一头栽倒在地,睡得无知无觉。
醒来时,随身携带的物件已经被搜得干干净净,只有绑在手脚上的铁链哗哗作响。
“喂,原诏狗!”旁边牢房里的犯人摇动着栅栏嬉笑大骂,“听说你原来还是个将军?会不会武?给爷们打一路拳看看?”
忽罗平静地阖目而坐,岑寂中摇动的火光投射到他脸上,阴影幢幢。
犯人肆意的侮辱詈骂声更大了,他置若罔闻,只将隐含期待的目光投向门口。
不能在这样不见天日的地牢里这样窝囊地死去,不能让这样折辱他尊严的声音成为他生命的最后记忆。
他仍期望着胡纲听到他被抓的消息,能亲自来见他。
此时却有人进来了,打开他的牢门,道:“我们大人要见你。”
忽罗眼睛顿时一亮,问:“是不是胡纲总兵?”
那人却没答话,只默默带着他出了牢房,右转进了一间房,早有几个全副武装的官兵严阵以待,紧盯着他坐到椅子上。
没过一会儿,便听见门被推开,有人缓缓步入。
他一听这脚步声便知是个练家子。
他抬眼看去,便见明亮日光里,那个年轻将军立在他面前,居高临下地俯视他。
李九韶。
这个人就是今春率军闪电般硬碰硬直插驻军心脏,在朝安十一州连战连捷,又在今夏风卷残云般荡平朝安的人。
虽还年轻,行兵风格犹如一把久经淬炼的利刃,其狠辣明快堪比老将。
然而这个人于忽罗而言只是纯粹的敌人。
忽罗心里掂掇了很久。他不知道李九韶抓到他究竟是不是偶然,来见他是不是出于胡纲的授意。
李九韶在他对面坐下,淡淡一笑:“几个月前我的副手卫蒙在将军手中受了重伤,如今瘦得判若两人。忽罗将军也憔悴了不少啊。”
忽罗却有些不想去回忆两个月前的日子。自摄政将军元熙在政变中身死,一下子乾坤扭转天翻地覆,他被权欲迷惑已久的神智才倏地醍醐灌顶:他曾经浪费了太多时间去做违心的事。
他疲惫地微笑一下,算作回答。
李九韶缓缓道:“我现在就可以杀你。如我杀了你,你在原诏仍是乱臣贼子,还加了一条叛逃敌国的罪名;你在黎朝是一介自投罗网的俘虏,从此你的功绩会被污名掩盖,黑虎军也会因你蒙羞。”
他语气又忽地一转:“我也可以不杀你。你可以重披战甲,再上疆场,热血不凉,一展抱负;你甚至可以封侯拜爵,留名千古,原诏亏欠你的,黎朝都可以给你。
“你打算怎么选?”
忽罗闭上了眼睛,声音沙哑:“有什么条件?”
李九韶身子前倾了一下,盯着他,语速忽然变得极快:
“我要你所知道的原诏城防、用兵之法、军事地形。
“我要你和胡纲私下往来交易的证据。
“我要你归顺黎朝,投靠我。”
忽罗笑了一下:“我凭什么相信你?或者说,你凭什么要求我这么做?”
李九韶报之一笑:“抱歉,你没有退路了。
“追杀你的原诏人看到了肃州军的大旗,想必很快就会有动作,不管是暗中派人刺杀你,还是公开向黎朝朝廷请求索要你,你的处境都不太妙。
“你落到我手中,我今日来审讯你,我已经派人提前飞报我朝圣上,想必胡纲很快也会知道。很不巧,我和胡纲不是很对付。你觉得胡纲知道你在我手上以后,会怎么做?
“不管你招不招认你和胡纲之前的往来,胡纲为了不留后患,都不会再让你成为对他可能的威胁。
“眼下你也只有投靠我这一条路可以走了。”
眼前的青年笑容中透着寒意,忽罗终于发现这个年轻人心计竟老辣如此,比战场上更不好对付。
“你可以自己先想想。”李九韶起身,“明天我还会来。”
李九韶走出门,问虞冲,“从他身上有没有搜出什么?”
“有。”虞冲压低声音,“肃州通关路引,还有……”
“都藏好。”
*
思靖初秋仍是燥热天气,这一日却淅淅沥沥下起秋雨来,平添了一层清爽凉意。
思靖府衙一清早便出动了一队官兵,由府吏领着挨家挨户盘查。
普通百姓不知道是什么事,开酒坊的王全夫妇素来老实,见着官兵就吓得哆嗦