天圣十一年,江宁府,一间酒楼内。
“丑婆!快点,客人来得急,这些碗筷你赶紧洗干净。”小二跑到后堂不住地催促,见这瘦弱干枯的老妇动作仍然慢吞吞的,他小声嘀咕一句:“老不死的,动作这么慢,害得老子挨削。”
此时正是傍晚的客流高峰期,进来的客人络绎不绝,饶是姜蓉已经没有停歇地一直洗,也依旧被任意呵斥。
其实又哪里真的一直这样急,在这里几年,这间酒楼的生意如何她早已摸清。即使是客人最多的时候,也才一百多人。
她明白只不过是小二在前头被人教训,心里不爽,跑到后堂从她身上发泄罢了。反正他们知道她一向沉默寡言,就是欺负她她也不会多说什么。
丑婆也确实不在意,比起之前遭遇的那些恶人,这些言语上的欺辱又算得上什么?
她脸上还残留着年轻时受伤留下的交错疤痕,下肢又残缺。像她这样样貌丑陋身体残缺的外乡人能破例留在这个后厨帮工,已经是掌柜的开恩了。这里的人都知道她无依无靠又年老体衰,自然随意对她打骂欺凌。
之前也不是没有人打她,她受了伤,那日就没人洗碗,打她那人自然挨了掌柜的教训,此后这些人也就动动嘴瘾。
在这之前,丑婆并不叫丑婆,她叫姜蓉,是他们十里八村最漂亮的小娘子,她有着一手出神入化的绣艺,身上还有着同年轻秀才的婚约,前途无限光明。
若不是她容貌出众,贺任对着母亲李氏直言非她不可,李氏当年根本不会承认这桩婚约。她家儿子年少有为,便是娶那官家小姐也娶得,为何要将就她这个乡下的孤女。
如果没有那场寺庙里莫名其妙的“捉奸”大戏,姜蓉想,她现在就算不在汴京的官员府邸里享福,也能在青州过上好日子。
可是人生没有如果,她现在名声败坏,引以为傲的容貌被毁,绣坊无人敢要她。现在便是有人肯要,她也做不成了,眼睛已经看不大清了,姜蓉自嘲一笑。
姜蓉也没想着离开这里,以她这副尊容,出去了只能吓着别人。更何况,在进这个酒楼之前,她已经尝试了所有她觉得可以翻身的路,每一次都是无功而返不说,甚至让她的生存状况更为恶劣。
她只觉得仿佛有一双无形的双手在操纵着她的生活,只要她日子过得好,马上就会面临一场破财伤身的灾难。
经过这么多年的思考,她早已确定,这一切,定然全是人祸,绝非她自己倒霉。但她一个无盐无财,无权无势的弱女子,在这样的世道,她的命比草芥还贱,她所有的倚仗已经被人毁掉,又哪来的能力与那些人抗衡?
最开始她想要贺任帮忙,让她留在村里,但她却没见到他的人,反被他母亲妹妹羞辱。
姜蓉突然想起前世去贺家找贺任求助的场景,那时候她刚被赶出村子,无处可去,她想找贺任母亲帮忙同村里说说情,可他的母亲和妹妹在得势后陡然翻脸。
两人不但连门都没让她进,还对着她一顿指责。贺晴那时候说的什么,时隔多年,她还记得清清楚楚,当时她真就像寒冬腊月被当头泼了一头冰水。
之前她一直拿贺晴和贺母当一家人看待,平日里有好吃的好穿的都没少过她们。而贺晴却扬言她姜蓉不过是个名声败坏的孤女,也敢肖想她哥?现在他们贺家是什么身份,她是什么身份,让姜蓉自己掂量着别乱说话。
见姜蓉沉默不语,贺晴更是得意,她早看不惯这姜蓉了,只见她眉间倨傲,继续嘲讽道:“若我是你啊,早就在村头寻颗大树,吊脖子自绝了。你若还有自知之明,就赶紧滚出村里,以后别提认识我哥的事,就当做大家从来不认识。”
李氏见贺晴语气如此嘚瑟,怕她影响儿子名声,自然当着姜蓉的面又教训贺晴几句,这也让贺晴脸色一黑,对姜蓉更厌恶了。
李氏和贺晴母女两人一人唱红脸一人唱白脸,将姜蓉一番打压后,李氏笑眯眯地掏出两块碎银,她呀了一声,装作不经意地把银子掉在了地上,但她却看也没看。
只是对着姜蓉语调幽幽地说道:“你别听晴姐儿瞎说,你之前帮我家打扫庭院,洗衣做饭,这些钱就当是你帮工的辛苦费了。”说罢,她拿起帕子装模作样地擦了擦眼睛,哭道:“我也知阿蓉你现在艰难,只是贺任他刚刚考上进士,家中也无多的进项,这些钱全当我的心意了,你莫要嫌弃,别的我也无能为力了。”
这话说得,好像姜蓉要问她们要之前她贴给贺任的钱一样。李氏虽然对着她笑语盈盈,但她的动作和神态无不是在向姜蓉昭示,她并不欢迎她。
不等姜蓉说什么,母女俩拉扯一番转身关门,连一个斜眼都没给她。
姜蓉看着地上那两颗成色灰暗的碎银,再看了看母女俩穿的上好的细纹绫罗,姜蓉平静地蹲下身,捡起那两颗碎银吹了吹。
这地上的风沙真大,都迷了眼睛。
后面她独自去了镇上,靠着绣艺自食其力讨生活,刚开始