步往屋儿里走,帘子还未掀起人已走了进去,暖气暗香微苦,他急不可耐地朝她去。
言春拦着略显毛燥的他说:“先把外氅脱了,莫要把身上的冷气带过去。”
“是是。”高泠说着忙解开外氅擩给言春,眼直往内里去瞧,从榻上半卷的帘间瞧见了姜芸清瘦苍白的侧脸,不等言春为高泠用拿来的干巾擦头,他便径直走过去坐在塌旁的杌子上,想抱她又不敢抱,他颤抖着手去捂姜芸的手,却发觉比起姜芸热乎乎的手自己的手着实太凉,又赶忙缩了回来。
“芸芸你瘦了许多,我知道你难过,可得好好吃东西,得把身子养好,我们还会有孩子的,你想要几个,朕都依你。”他见姜芸不说话,慌张着继续说,“你一定恨透我了,不想为我生孩子也没关系,我只要你就够了,我以后谁都不要了,就要你,以后全听你的。”
姜芸终于抬起了垂着的眼眉瞧他,飞舞腾乱的湿发扎到了她的眼,姜芸攒足了劲儿说:“全听我的……这宫里我住腻了,劳烦您再写一次废后诏书,我想回家。”
高泠愣住了,望着女人冷玉一样的面容,这才发觉自己的发丝在往下滴水,“你想回家,我送你去,你可和好好陪陪叔母,住段时间你再回来。”
姜芸坐直了身子盯着他,问:“若没有那个孩子,你几时会来看我,在你心里,我就是个只知道站在原地等你的旧人,现在我不想再等你了,不想再猜测了,我错了,我们之间再也回不到过去了。这两日我会让人收拾,我的东西我会带走,废后诏书你写完之后让人送来,还有,我要你立刻放我哥哥回家。”
被这话迎头打了一棍的高泠彻底慌了,他不知能说什么才能将她留住,只能寻到心底里最初的诺言,“你别不要我,等梅花开了,我再娶你一次,三书六礼,迎娶你,文君她已经走了,我只有你一个妻子,你走了我怎么办?”
姜芸听到李文君走了,更不解高泠之意,气道:“什么叫她已经走了?你休了她?高泠,你怎么总是这样?女人在你手里是什么?招之即来挥之即去,起先你拿惠妃来气我,现在你是要拿李文君来讨好我吗?你的一道圣旨,一封休书,断送的是她们的一辈子……你的帝王大爱,我承受不住了。”
高泠眨了好几下眼睛,可怜巴巴地看着姜芸,“芸芸……”
她受不了高泠这样的表情,喊说:“你别叫我!我不想听见你的声音,你出去,看到你我头疼。”姜芸说话时双手锤入衾被,绵软软地泄着怒气。
高泠坐着像是没听见似得皱眉直直看着她,他早已置身于她的愤怒之外,只是想一直看着她。
“陛下,先出去吧。”言春将他拉走,为他披上外氅,他如个孩子像母亲宣誓般道:“朕不会写,她也不能走。”
言春踮起脚从后给他擦头发,趁机低声对他说:“娘娘的性子您还不知道吗?”
高泠也无法,他似乎已经不能保持冷静,急的直想跺脚,“朕总不能真写吧,反正朕不会写,朕不能没有她,姑姑您好好照顾她,朕到了晚上再来。”说罢,他转身再看姜芸,可此刻姜芸已脸朝里躺下了。
高泠忍疼出去,簌簌冬风飞雪朝他脸上砸来,他失去感觉般麻木地走入雨雪之中,言春追出来送伞,高泠痴痴地接过往宫外走,经过火热的山茶树,踏着雪泥之水,冻得浑身发抖。
高泠想象不出此后没有姜芸他该怎么活。
他早就疯了,以前没有她的日子,全凭着对她的念想而过活,人间草木是她,山川河流是她,明月星点是她,白雪雾霭是她,窗下的残烛,墙上的花影,怀里的女人,皆是她。
他原不信爱一个人可以久一辈子,不信这世间会有什么非卿不可的事,他十分痛恨上苍令他成为例外,又感恩上苍赐予他一个例外。
老人常说过往种种痛苦会卷入时间洪流逐渐淡化,他说老人骗了他。
高泠走后,言春回到了殿内,她先是在炉旁把自己的身上腾暖了之后,走近皇后的床榻边坐下,知道皇后醒着,于是直接说:“娘娘,奴婢有话跟您说。”
姜芸以为言春要替高泠游说,拉着衾被蒙住自己的头,“别劝我了。”
言春深吸了口气,缓缓道:“此前陛下一心想赶您走,是因他早已有寻死之念,他想让您恨他,放下他,想让您无牵挂地去过安安稳稳幸福的日子,可他心里苦的很,他失眠三载,是个铁人也要给磨垮了,陛下一心寻死,从来就不是一桩事导致的,他养父一家死了,北定皇帝,他的亲生父亲也不要他了,太子高吉其实是姜皇后和李将军的儿子,李将军想让自己儿子继位,一直以来要置陛下于死地的是他亲舅舅,当时他一心想要逃脱,亲手喂了王妃喝下滑胎之药,杀了自己的孩子,被冠上嗜杀屠城的罪名不假,可他确实也双手沾满鲜血,他不能容忍自己如此苟活于世,其实他已经死过很多次了,直到您出现,他的那颗心,才慢慢活过来。”
姜芸此时已坐了起来,怔怔地看着言春,等着她继续往下说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