饭罢,高泠伏案完善《大兴例律》,因他惧热,殿内还不曾生炉火供暖,可终是到了冬日,此刻执笔写字久了,难免指节僵硬,他放下笔屈伸着手指活动来缓解僵麻,天确实冷了,砚池里的墨汁冻得甚是粘稠,侧眼瞧见于不远处桌案边读书的福岁冷得直搓手。
“该生火了。”高泠朝福岁说,“去让人生了炉子抬进来。”
福岁听完应了声好,跑着去外面找人,掀开门帘出去的刹那,恰巧刘慎与他擦肩走了进来。
只听福岁惊喜的一声“师父,下雪了啊!”被缓缓盖到了外面。
刘慎行了礼后,对高泠说:“奴婢还未曾好好调教福岁,怕是他在陛下跟前儿做了不少莽撞无礼的事。”
“朕心中有数,不必多说,知道他是你相中的人,放心吧。”高泠将案上的纸张整齐摞好,交给刘慎,“按前几日商讨的,朕又做了些填补,如此法度,朕与你定能平祸乱于天下。”
“若后世能谨遵,百世可待。”刘慎之语并非恭维,此法不是高泠一人之心力,而是凝结了众多为生民者的心血,古来帝王,知治国之良策也不在少数,只是穷变之路难走,阻力太大,也正因此,高泠对于彻底整顿家国治理有着莫大的决心和魄力。
“变则通,通则久,日后还是要顺势调整才是。”许是外头下雪的缘故,高泠说着忽觉得冷了,起身对刘慎道,“你在此……朕去瞧瞧皇后。”
刘慎知皇帝近来心里就装了两件事,一是朝政,二就是皇后,处理政务时也就罢了,只要稍稍停下来,便是思姜芸,于是并未多说,见高泠穿的着实是太薄,又习惯性地去柜里找出大氅给他穿上。
高泠皱了皱眉,“还是改不了?”
“奴婢习惯了。”
微微抬颌,沉思片刻,“十七载,确实太久了。”
高泠出门时,地上已铺了一层薄薄的细盐般的雪粉,踩在上面已能留下脚印,正阳宫距华阳宫不算太远,可中途雪势陡转,雪大夹雨,高泠虽有些许轻功在身走得快,可到时难免已被淋湿了大半。
天地间雨雪迷蒙,愈发趁得华阳宫阴郁。
庭院中的那颗山茶树开花已有几日,满冠红色山茶花此刻开得正艳,白雪落在上面,颇为惊心动魄,高泠原不喜山茶花,只觉其蕊瓣亮丽得太过艳俗。
这是他早年的想法,人总会变的,与姜芸相爱之后,他变化了许多,譬如随她爱上了所有的花。
高泠走近那颗山茶树时嗅到了冷冽的清香,灵魂深处的污秽被扫去了不少,雪夹雨落到墨绿的叶上、红瓣上,渐渐堆成了冰雪,正看着,唇角忽然勾笑,抬手要折几支花想要拿给姜芸去瞧。
言春在屋里儿看见,撑了伞出来为其遮雨雪,“身上都淋湿了,怎么还跟小孩子……”言春尚未说完,瞧见了皇帝嘴角许久未露的笑容,意外之余,静静地在一旁撑伞等着他一朵朵地选好。
他闪着亮晶晶的眼睛流连于每一朵山茶花之间,落了雪的睫毛湿湿的,笑容在雨雪霏霏中凝固,“芸芸其实没有最喜欢的花,是因为朕喜欢梅花,所以她才说最爱梅花,可我知道,好看的好闻的花她都喜欢,她也不爱折花,不忍心把花摘下来,但她收到花时还是会很欢喜。”
言春瞧见他瞬间红了的眼眶由内而外地被浸透了,宽慰道,“娘娘今日好些了,听说外头下雪了,想出来瞧,我怕受凉给拦了下了,方才开了窗在殿内看了会儿,也是一直在望着这棵山茶树看。”
高泠听罢往那紧关的窗扇瞧,嘴角已耷拉了下来,“那朕是来晚了一步,差点就能见到她了。”他抱了花往廊下走,“姑姑您到屋里去跟皇后说吧,问她今日见不见朕。”
言春阖上伞抖了抖雪,掀帘儿进殿,高泠就抱着花站在帘儿外等着,抬手拂掉怀中茶花碎冰,冷风吹进他浸湿的棉袍,穿心的凉。
言春很快出来了,高泠殷切地看着她,却见她摇头说,“娘娘仍是不愿见。”
高泠垂眼瞧见怀中花,嘴角轻颤,递给言春,“那这您拿进去,插到瓶儿里,放得离皇后近些,能闻到花香。”
他留了一支捏在手里,茶花拆散,冷雨雪,浇心头,不敢泪凝。
高泠走向紧关着的窗棂,被纸糊的严严实实的窗户看不到里面,他知道姜芸就在那窗侧榻上坐着,他知他们仅有一墙之隔。
抬手触摸冰凉的墙壁,感受不到室内的温度,他这下终于晓得了,令她生恨的方式原来是什么都不做,他道:“芸芸,朕知错了,你能听到吗?”
花枝冷硬黏手,他无力地靠墙与她背对而坐,硬地的冰冷渐渐渗透棉衣,他盯着手里的茶花喃喃自语,声音很小,里面那人不可能听见,“我错了,再给我最后一次机会,只一次机会就好,我保证。”
须臾,言春再次掀帘出来,朝他挥手,“陛下,快,娘娘请您进去。”
高泠听罢慌乱地手撑地站起,那枝山茶花被遗忘在湿冷的硬地上,高泠疾