找到鹤蝶的时候他伤痕累累地趴在垃圾堆里,福利院后面的垃圾箱很久没清理,上面附着一些黑色的油污。她把鹤蝶从里边拖出来,男孩的黑色刘海被血污黏在头上,她把他身上的垃圾拂干净,又用力拍了两下他的脸蛋。眼看鹤蝶没有要清醒的趋势,于是试着把他背起来。
鹤蝶的体温烧得滚烫,热乎乎油乎乎的脸颊和她紧贴着脖颈,天气太冷,他发烧了。昏迷过去的人并不好背,死沉死沉的,她跌了几个踉跄好不容易把他固定,然后一步慢两步地把他背回福利院。把鹤蝶放在她的床铺上给他脱衣服,才看清他的伤势,右半边脸被人着重殴打了,现在连眼球都微微凹陷下去。鹤蝶的左眼本身就看不清,这下右眼又被打得睁不开,只能说那群人心真黑。
她给鹤蝶接水,兑上半暖壶的热水,用手掌在里面搅动,试好水温之后又去拍鹤蝶的脸。鹤蝶还是没醒,他很疼,很难受,幼嫩的脸紧紧皱成一团,脸已经红得可怕,稍微一碰都像在火炉里走了一遭。她又去找隔壁房间的姐姐借毛巾,赔笑着三下两下鞠躬才终于讨来一条用过的毛巾。她不敢和福利院的大人说鹤蝶受伤了,他们准要辱骂鹤蝶跟着黑川伊佐那不学好,如今被别人打了是他活该。她把隔壁姐姐的毛巾在盆子里吸饱了水,然后掏出来拧干,给鹤蝶擦脸。她的手指在鹤蝶的发间穿插着,摸到伤口的位置后用剪刀把那一块儿的头发剪短,手上把他的血污擦干净洗干净,给他消毒。
碘酒被喷在伤口上时,鹤蝶猛地缩了一下,他从鼻腔里哼哼两声,她觉得有些可爱,于是低头和他蹭蹭鼻尖。鹤蝶的脸干净了,她把湿润的毛巾叠成方块放在鹤蝶额头。
脱干净鹤蝶上半身衣服,她掏出自己的那块毛巾,在水盆里搓洗两下,给鹤蝶擦身子。鹤蝶很瘦,但是长得结实,命大,不然他也不会挣扎着被打、被打了又活蹦乱跳地打回去。她给鹤蝶擦脖颈,然后慢慢往下擦胳膊,抬起胳膊来擦腋下和胸侧。她一边擦鹤蝶的肚子,一边想鹤蝶从那么一点点长到这么大了。放松下来之后肚子软软的,一戳一个软软的凹陷,倒是还和以前一样。
鹤蝶小的时候刚被伊佐那带来福利院,被伊佐那提溜着领子拽在旁边。伊佐那喊她姐姐,因为她的确比伊佐那大个两周,鹤蝶听他喊姐姐,也犹豫着从喉咙里挤出个姐字,还没说完被伊佐那重重打了一下后脑勺,痛得把舌头咬了,一边红色的眼睛一边白色的眼睛,好漂亮,好像刚哭过,泪痕还没干,泪汪汪地抬头看她。
她那时候就想,一定要亲亲鹤蝶的疤。好好地亲亲他,好好地喜欢他。
她给鹤蝶把上半身擦干净,水盆里的水已经混浊得不成样子。她想去换水,回来之后给鹤蝶贴贴膏药,揉揉淤青,刚站起来给裸着上半身的鹤蝶盖上被子,袖子突然被拽住了。她一想是鹤蝶醒了,于是又坐下把脸贴在他脸旁边,鹤蝶哑着嗓子喊她的名字,喊完她,又喊伊佐那。她于是意识到这是他说梦话,毕竟伊佐那已经进少年院半年了,哪儿来的伊佐那呢?
她哼哼地应他,温热的呼吸不明不白地打在鹤蝶的脸上。他的睫毛微微颤着,眼睛却睁不开。
“……姐姐。”
鹤蝶的声音带着点颤抖,沙哑地喊了好多遍姐姐。她这明白鹤蝶醒了,伸手搂着他的脖子摸他的脸蛋,鹤蝶被她摸得不敢说话,过了好一会儿伸手抱她。
“…我的眼睛睁不开。”鹤蝶逐渐带上点迷茫和无助,手指绕着她的长发,“姐姐,我……对不起。”
鹤蝶寻求她,就好像出生的雏鸟寻求母亲。鹤蝶在伊佐那进少年院这半年没少挨揍,伊佐那的仇家找他,被伊佐那揍过的同龄人也看他不顺眼。她叫他安分地待在福利院里不要到处跑,可是鹤蝶还是会被围堵。鹤蝶打架再怎么厉害,最终还是个没长大的小孩。被人拿着砖头用力一砸就昏迷过去,扔在垃圾堆里,像个破布娃娃。
她挨个应鹤蝶喊的姐姐,然后说自己要去换水,你在这躺着。鹤蝶嘴上答应的好,手却紧紧抓着她的衣服,生怕她溜走了。大概视力受限之后他的精神也变得无比敏感,鹤蝶一直在发抖,她没办法,只好脱了衣服钻进被窝,从背后搂住鹤蝶,他终于不抖了,转了个身把脸埋进她怀里,像找到攀附的藤蔓一般勒得她喘不过气来,絮絮叨叨地诉说今天发生的事。从今天早上吃的鸡蛋是溏心的很好吃,说到昨天他给伊佐那写的信有好多汉字不会写,又说到刚才被人偷袭了好不甘心。鹤蝶的手试探着抚摸她的脊背,又重复了一遍好不甘心。
“……不甘心。”
他说:“如果我变得再强一些,说不定伊佐那也不会进去了。”
她没办法回鹤蝶的话,毕竟类似于“你没有错,你很厉害,你很棒”这种夸奖她已经在这半年说过很多次了,而类似于辱骂伊佐那的话,鹤蝶又不爱听。她只好摸鹤蝶的脑袋,小心翼翼地避开他的伤口。鹤蝶不说话了,他在哭。在抚摸之下,泪水打湿了她胸口的皮肤,然后他哽咽起来。她总觉得鹤蝶是很委屈的,他一定是很委屈的,他面对的事情太多