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坦白而言,要说我的心没有一丁点喜悦,那是不太可能,毕竟是喜欢了这么久的人,说着这样如歌般动人的情话,如果我还是那个十四岁的,春心萌动的少女,现在一定满怀期待地憧憬将来的举案齐眉,享受着心心念念的幻想成真。
然而我是十七岁的杨瞳。
除了心底的爱意,我还有满身的伤痛,我可以假装看不见这梦幻而短暂的真相,但这份饱含同情与忘情的爱未免太过虚伪,我的心想要沉沦,可我的自尊不允许。
我推开陈胤贺,后退一步,距离正好让我能看见他眼里完整的自己。
我作揖道:“皇上,臣女可以像亲人一样陪在您身边,茶余饭后,赏花邀月,但也仅此而已。”
“臣女会帮您排忧解难,不做任何逾矩行径,做好身为妹妹的本分,等您有了心动之人,完全放下阿姐之际,臣女便会主动离开。”
眼前的人一声不吭等我说完,才慢慢地问:“排忧解难?什么都能帮我吗?”
我微微颔首道:“只要皇上需要,臣女定然竭尽全力。”
“好啊。”陈胤贺面不改色,平静地说,“那我希望你成为我的妃子,留在宫中。”
“成为妃子?”我紧盯着他,扬声质问,“您在开玩笑吗?”
他的声音不紧不慢,仔细听能发现暗含前两天嘶吼过的一点点沙哑:“太后本就对后宫里只有三五个人不满,瑾儿一走,她便开始施压选秀女的事项了。”
“那与我有何干系?”
“阿瞳。”陈胤贺嘴角轻扬出一个好看的弧度,“你不是说什么都能帮我吗?如今后位空悬,朝野动荡,谁知道被召进宫中的会是什么样的人?相比之下,我最了解的还是你,知人知面放在后宫才能安心,不是吗?”
他的这番说辞里明明有很多的漏洞,但彼时我的脑子就像卡壳一样没法转动,一时半会儿竟然找不到反驳他的话语,半晌,找到一个反击的切入点:“若是选秀遇到你喜欢的……”
“阿瞳。”陈胤贺再一次打断了未出口的话语,他指着被我眼泪打湿的地方,说话时很冷静,一点也不像头脑发热的样子,“你为什么不愿相信?”
什么?
我不解地看着他。
“你为什么不相信,我会爱上你呢?”
他的眸子深沉,仿佛里面隐藏着万千星辰,让人心乱,说话的时候,肩膀轻轻颤动。他闭了眼,似乎想要回忆那些美好过往,却又不得不睁开,再开口时,像是已经同往事告别,换上了截然不同的口吻:“以后的事情会如何,谁又知道呢?”
他抬腿向我走进一步,一瞬间缩短两人的距离:“你凭什么觉得,将来让我心动的,一定会是别人?”
秋日的风从不知哪个方向吹来,迷得我只能闭上眼,黑暗中,我听到他问:
“为什么不能是你?”
沉沦只有一刹,随即是无与伦比的清醒。
我冷笑一声,睁开眼问陈胤贺:“你说这番话的时候,不觉得荒唐吗?”
阿姐生得明丽动人,性情温柔善解人意,不说一顶一的女红技术,琴棋书画样样还精通,世家千金子弟就没有不喜欢她的。相比之下,我就是光芒背后的一株野草,没有遗传母亲的美貌,五官拼凑在一起还算看得过去,唯一拿得出手的也就只有文章看得比较多,始终都在阿姐的阴影里自惭形秽。
在所有人眼中,阿姐哪哪都比我好,她心地善良,心肠软,路上遇到讨饭的恨不得把身上所有吃的都给人家,而我,好像从小就缺乏共情这种能力,路边遇到的阿猫阿狗我只觉得脏,街上看到陌生人摔倒受伤我只会冷眼旁观,别人说我冷血,叫阿姐小心我以后会变成小白眼狼,我不置可否,阿姐却动怒了。
我很少见她生气,唯二的两次都是因为我,第一次我不愿好好背书结果把娘亲气坏了,她两天没理我,第二次隔壁李少爷脑子被炮打了说我不是亲生的,忘了谁先出手的,结果就是我们俩撕扯起来。我毕竟比他小几岁,又是个女孩,被打得头晕乎乎的,直接下口,李少爷被我咬懵了,疼得嗷嗷叫,我没撒口,把他的手咬出了血。后来阿姐护着我,搂得紧紧的,瞪着那双总是水波潋滟的眼睛,对他说了平生第一个脏话:“滚。”
她掉着眼泪帮我擦伤口,对我道:“不要听那些人瞎说,你是最好的阿瞳,阿姐都晓得。”
我这样好的阿姐啊,陈胤贺会喜欢她,是意料之内,情理之中的,他们是天作之合,门当户对。
而我呢?他凭什么会看上我?看上我冷漠无情?还是看上我平平无奇?亦或是看上了我与阿姐体内留着相同的血液?
简直可笑至极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