新生子弟又多是平庸之辈,在这一辈子弟中,数姜隐的天资才学最为出众。是以家中族人都对他寄予厚望,盼着他重振姜氏。
姜隐一次过山谷时,道遇山匪,被他们截住劫财。换作寻常人,定然是破钱消灾,可姜隐不肯受这窝囊气,与山匪一番搏斗,虽侥幸逃脱,可他毕竟只是个文弱书生,身上覆满深深浅浅的伤口,支撑不住地倒在了冰冷的水畔。
那日河水冷得惊人,姜隐睁开眼时,只见得一个眉眼极净的姑娘,美得像天上仙娥,坠入凡尘烟火。
姜隐被救了起来,姑娘在他高烧不退时守在床边熬了一夜,直到他褪去高热,方才将他送到门口。
生死间走过一遭,姜隐生了些说不清道不明的心思。
他追问那姑娘名姓,姑娘却自称失忆,记不得名姓。
姜隐看着姑娘粉白的脸颊,脑海中骤然浮现出《诗经》里的句子。
就如此,姑娘有了名字,名唤阿姝。
——静女其姝,俟我于城隅。
阿姝性子恬静,像是空谷幽兰,也像檐间新雪,生于乡野间,是个无人照看的孤女。没读过书,也不认得几个字,写起字来更是惨不忍睹,但是姜隐很喜欢她。
与她待在一处,姜隐只觉得分外轻松,万物有灵,人间值得。那些寒窗苦读、背负族人期望的日子,也变得不再难捱。
可惜好景不长,水云坞一位欺男霸女的知府看上了阿姝的容貌,要硬逼阿姝去做他的第十八房小妾。
那知府已是五十高龄,而阿姝方才桃李年华,姜隐又怎能袖手旁观。
所以,他第一回忤逆母亲的意思,跪在母亲面前,说想求娶阿姝。
那时母亲一向端庄雍容的神态出现了裂痕,冷冷道:“她出身寒微,怎堪为我姜家妇?你的妻子,将来是要做这姜府主母的!”
他对母亲百般恳求,说阿姝是一个善良聪慧的女子,纵她尚不懂如何当一个主母,他也会教会她的。
母亲大怒,但最终还是无奈点了头,许阿姝正妻之位。
姜隐便含着欣喜,去阿姝家中下聘。
阿姝无亲无故,唯她一人。
求亲之时,阿姝明白姜隐的好意,她大概也是对姜隐有意的,却还是犹豫半晌,问姜隐,来日可会变心。
姜隐指天发誓,他非那等朝秦暮楚之徒,若得阿姝为妻,必当只她一人。
阿姝信了。
他们的婚事办得草率且仓促,一来为躲避知府,二来,则是姜大夫人瞧不上阿姝,根本不愿对此事上心。
姜隐暗自发誓,要补偿阿姝。
却也未尝料到,他与阿姝,原不是故剑情深的佳话,只能是情深缘浅的结局。
那时,姜隐赴京赶考,得见了天颜,自文华殿内出来,他胸腔里是满腔的报国热忱。脑海中的第一个念头,便是可以叫阿姝开怀些了。
只是,姜隐才从人海中寻出一条道来,就被几个衣着讲究的仆人拦下,客客气气地“请”到了府中。
那大官高立明堂上,看似春风和煦,实则笑里藏刀地问他,可愿迎娶小女?
那是内阁首辅沈闻贤,大乾文官之首,掌着无上权柄。而他姜隐,只不过是一个没有根基的新科举子。他没有能力,也不能与沈闻贤相抗争。
若拒绝,则仕途无望。若答应,则负阿姝痴心。
姜隐进退两难。
浩荡官途,繁华江州,族辈期望沉甸甸压在他的肩上。父亲早亡,母亲自小对他寄予厚望,将清谈之术、琴道棋艺,凡她所有,皆倾囊相授。
他仍记得,母亲不止一次地殷切嘱咐:“你行事需分外小心,不可辱我姜府门楣。”
他要如何选?他又能如何选?
迎着沈闻贤鹰隼似锐利的目光,姜隐终于是垂首答了一声“好”。
沈闻贤才终于脸色和煦,春风满面地请他喝茶。可姜隐却始终浑浑噩噩,不知自己身在何方。
也这样一路浑浑噩噩地回了江州,冷眼瞧着姜沈两家交换庚帖,商议婚事。
直到接来沈芙枝。
他与沈芙枝筹备婚事,一切不过按部就班,将婚事定在了三日后。
今日是上元节,沈芙枝常住京都,对江州的一切都感到陌生又新奇,所以沈芙枝摇着他的手,要与他来逛灯会时,姜隐犹豫片刻还是应了。
可偏偏今日,阿姝便回来了!还看见了他手中提着的,为沈芙枝赢来的兔子花灯……
好在,沈芙枝此刻去铺子里试衣裳了,没有撞见阿姝。
自考中进士以来的所有事情如飞花般在姜隐脑海中迅速闪过。
姜隐身形僵硬,仙姿玉貌的脸也跟着一滞。
她明明被阿母送到了姜府京郊的别院里,分明她在这里人生地不熟,也不认得几里路,究竟是如何走出来的?
她又为