若是他执笔,必然写书生连中三元,金榜提名,跨马游街,成为天子门生。
京中高官之女,王府郡主,都对书生垂青恋慕,遣媒说亲。
书生挑来挑去,觉得还是相府次女,温柔又有贤名,于是许亲相府。
成婚时新娘子十里红妆,田产大宅,应有尽有。
正所谓,洞房花烛夜,人生至乐时。
新娘子不但花容月貌,还温柔解语,将夫君服侍得无微不至。
有相爷做岳父,选官时自然都是好位置,没用几年,他就官至尚书。
皇帝陛下也对他十分器重,每有大事,必来问计于他。
相府小姐为他生了两儿一女,还将身边两个如花似玉的丫环给他做通房。
这两个丫环为他争风吃错,不过这些小小风波都被贤良的正妻给压下去了。
又没过几年,相府小姐上了年纪,绮年玉貌不再,又想法子为他纳了两位出身高门的贵妾,这两位贵妾,春兰秋菊,各擅胜场。
他官场得意,人人称赞,情场更是万分如意,膝下五子三女,子孙满堂。
一时忽然想起家乡,埋在祖坟中的父母祖先,于是便携着妻妾子女,仆从侍卫,浩浩荡荡,千里归乡。
一路上地方官员,富豪士绅,听闻贵人归乡,无不早早相迎,备下水陆酒宴,歌舞伎乐,珍奇贵礼,他不收对方还要苦苦相求,灰心丧气呢!
回到家乡,十里八乡的族老里正,都早早在街边相迎,黄土铺路,鼓乐欢迎。
而他坐在马车大轿内,欣然下轿,前呼后拥,赫赫扬扬……
他风度翩翩,态度谦虚,微微点头,让家乡父老们快快请起,莫要多行大礼……
郑玉郎神思荡漾,仿佛他先时幻想出来的那位幸运书生,就是他自己的化身,他正衣锦还乡,家乡里的那些人,无不对他五体投地,满嘴称颂。
而那些曾经看不起他的,什么村姑,什么朱大户,什么姐姐的夫家,都战战兢兢,跪地求饶,痛哭流涕,悔不当初……
他甚至还不自觉地扯开冻僵的嘴角,做出微笑点头之情状。
却被同窗给拉扯醒了。
“郑兄!郑兄!快!来了客人了!”
郑玉郎只得伸出笼在袖子里的手,就着同窗新磨好的墨,认命地写起了春联。
好不容易又是八文钱入账,郑玉郎搓搓手,正打算站在阳光处,稍稍暖和一番。
忽然就瞧见一个熟悉的身影,背着个麻袋,脚下匆匆,进了那程记酒楼。
同窗见他这样,便问,“怎么了?那人你认得?”
郑玉郎撇了撇嘴角,冷笑,“村里一个莽夫小子罢了。”
如果他没看错的话,那不就是楼赛郎吗?
楼月娘变心以后,就和楼赛郎这小子搬了家。
据说是进了城!
这一进城,就几乎没有回过石盆村!
哼!
他在城里读书,自然对城里的租金心里有数。
如果不是他手里没钱,他难道不想在城里租一处房子,好方便他求学吗?
县城这边最便宜的租金,那都得每月一百文。
楼家姐弟俩这半年,少说也得花上四五两银子了!
他们家在城里又没有亲朋故旧,这银子能上哪里挣去?
所以定然是楼家原本就有的银子了。
早前楼月娘表现得对他一往情深,是宁愿她自己吃糠咽菜,也要来供养他的。
可实际上呢!
不但在县城里过得这般滋润……看楼赛郎身上穿的,那厚实的袍子,不是至少有九成新的么?那靴子,竟然还是皮的!
那小子竟然还有银子进程记酒楼!
骗子!全都是骗子!
郑玉郎不由得咬紧了后牙根。
可同窗却起了好奇心。
“村里的小子?莫非他家境不错?居然还能进得起程记?”
程记是长兴县城里最好的酒楼。但大部分的老百姓这一辈子,也是不敢踏进去一步的。毕竟那里头的菜品,哪怕是一碟子小凉菜,都得花上几钱银子,又哪里能花销得起呢?
“什么家境不错,连寻常农户都不如,父母早亡,只有姐弟两个而已。”
郑玉郎语气满是酸意。
“这小子有几分蛮力,会打猎,大约又是在山里打得了什么野猪野兔,送到酒楼里去换几个钱罢了!”
“不能罢,要是送野味的,那该是走后门,却怎么从前头进了大堂了呢?”
他这话一说,郑玉郎也觉出了纳罕。
是呀!
楼家姐弟俩就算略有几两银子的家底,也不至于大喇喇进城里最好的酒楼啊!
莫不是楼赛郎在酒楼里寻到了活计?