日一早,祁湄洇不知何故挑了几件衣服送过来,还特地遣了丫头为她梳妆打扮,临走前反复向她解释道:“我不过是怕别人说闲话,说我们祁家欺负你。”
其实她并非只是替她说了好话,尽管平日里她总与自己不对付,但祁湄洇与陆启珩终究是不同的,即便那日她们做出了截然不同的选择,可不论是寻求庇护还是直面反抗,归根结底,她们都是一路人。
这也意味着,倘若日后取得她的信任,祁家便能助她一臂之力,那么西芪和祁家,或许不会这么轻易便沦为陆启珩谋权的垫脚石。
“若洇洇多有得罪之处,还请见谅。”祁清衍轻喟一声,“洇洇是我一手拉扯大的,她自小便失了母亲,而我早早立誓不再娶妻生子,奈何平日里对她太过纵容,将她养成这般娇纵的脾性,也没教会她为人处世的道理。”
她柔声道:“所谓世故不过都是欠的人情债,小姐生来安稳,没有隐忧,这是件好事,大人不必为此而沮丧。”
这话一出,他眉目舒展开来,似是松了口气。
良久,帘外遥遥传来一声长吁,四匹金络骢马前蹄顿扬,车夫牵紧缰绳将马车稳稳停在宫门边。
孟知韫挑起缎帘,巍峙云天的宫城赫然映入眼帘。举目望去,一轮赤乌透过琉璃瓦覆盖的重檐殿顶,在层层堆叠的瓦楞上洒下浓浓的熔金,勾勒出煌煌瑰丽的城堞轮廓,恍有永固之辉。
就在这时,厚重的朱红殿门隆隆开启——
身着幞头袍衫的太监早已候在门外,见不远处正停着一辆华贵的马车。
定睛一看,轿顶悬挂着御赐的六角銮铃,他便一眼认出是左丞相大人的马轿,于是快步走来,伏下身子朝车内的祁清衍行了大礼,方朝她躬身行揖。
待她屈膝回了礼,他便领着她步入宫门。
进入正门后,二人径往大殿走去。迈步转过平坦宽豁的广场,沿着细石铺就的宫道走了几段路,临过金碧辉映的仪元殿,又穿过一道高阔曲折的长廊,视野渐渐开阔起来。
瑶华亭巍然立于前方,四面皆依古木修篁而建,一方莲池隐于花木深处,周身皆以白玉为栏,红藕翠蘋点缀其间。她跟随太监走入亭旁曲径,忽闻林丛中传来阵阵嬉闹声。
循声望去,却见柳树下立着一个背影。
只见他单手握紧剑柄,右手微旋,在空中猛地一挥,剑锋寒芒闪烁,摧得枝头柳叶纷纷而落。猝然间,听得一声清啸,他掠地飞身,剑刃骤如闪电般挥出,旋即凌空挽了个剑花。
思绪游离之际,意外来得猝不及防。
在她斜后侧的半空中,蹴鞠停旋至高点,仅在空中弥留一瞬,紧接着急转直下,待她陡然惊觉时,蹴鞠正朝着她的头顶直奔而来。
远处似有风声猎猎作响,眼前乍然惊现一道修长清瘦的身影。她似有所觉地抬眼望去,只见他在空中旋身而起,剑锋骤然一挑,蹴鞠便被猛地击向一旁。
又听铮地一声收剑入鞘,身着绛红色绣仙鹤蟒袍的少年稳稳落于她身前。
这是她第一次这般仔细地打量陆鹤卿,只见他头戴云纹金冠,袖口处镶绣银丝流云纹滚边,腰系月白祥云纹锦带,面若冠玉,眉额秀整,端的是风流韵致的美人相,一如那日拒婚时她所见的矜贵纨绔模样。
一时蘋风渐起,道旁翠翘的柳枝垂坠,不远处的柳絮飞振而来,有如云纹般镶在他的锦袍之上。他就这样长身玉立地站在这里,容色绝艳,衣袂飘然,仿若从古画中走出的一帧绣像,令她看不真切。
“嘶——”
两人正相顾无言时,一道闷声在不远处响起。
一路哼哧哼哧追着蹴鞠先后赶来的小皇子见到来者,忽而纷纷乱作一团,转身撒腿逃跑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