昏黄的灯光下,伯江看着公子兰问:“兰哥哥,你……也是我母亲安排给我的吗?”
一句话出口,伯江有些后悔。
公子兰一开始的殷勤,让伯江觉得有些刻意。从尹驿馆回来后,伯江隐隐觉得是这个意思,不然,母亲的项链为何在他的手上,并让他亲手交给她?
可是母亲究竟是怎么让他同意的,她想不通。这样一个贵公子,为何要接受这样的命运安排?
公子兰显得有些尴尬,迟疑了一下,说了声:“是。”
伯江惊异地盯着公子兰。
丰神秀逸、谈吐高雅又美姿容的公子兰,为何要如此?
伯江摇了摇头,叹道:“兰哥哥,你这么说,我更不能回鄢陵了。”
“为什么?”兰有些急了。
“你何必如此呢?”伯江叹道:“我的过去你不是不知道。你这么好,我……不值得你做这么大的牺牲。”
公子兰一下明白了伯江的意思,笑了。他从容说道:
“来雍阳前,伯父与我提及此事时,我确实是不同意的。我今年刚满二十,还不想过早谈论这样的事。”
顿了一顿,他继续说:“但是伯父坚持让我先随他出使,看看你再做决定,而且一再和我说,这也是你母亲的意思。我承认这里有家族的压力,让我很是心不甘情不愿,却又不能拒绝。于是我便来了,来了以后,我就答应了。”
说完这句话,他抬眼看着伯江,希望他话语里的意思,她可以听懂。
伯江不可置信。
“兰哥哥,你不介意吗?是男人都会介意的吧?”
兰端起几案上的水盏,不以为意地说:“如果换成其他女子,我肯定会介意的。”
这下轮到伯江感到尴尬了。
兰继续说:“如果说我完全不介意,也不对。”
伯江忙说:“既然介意,兰哥哥不如就……”
兰打断她:“魏梁君,元子还是和他保持距离的好,他一个已婚男人,又是你继子的舅父,在这雍阳城中要招惹多少是非?”
伯江不由噤声。
她自己是个伶牙俐齿的人,不管在戎生面前,还是魏献面前,都是她说的多,他们听。可是如今在公子兰面前,她的嘴就不那么管用了,学问深的人真的是惹不起!
两人正谈话间,只见须卜一个翻身从房檐上一跃而下:
“元子!少狼主进雍阳城了!”
须卜口中的“少狼主”显然指的是戎生。
伯江赶紧站起身来,却瞥见公子兰仍然从容坐着喝水。
“兰哥哥,你已经知道了?”
公子兰莫名其妙地说了句:“我种山茶的土也齐了呢,后面就看魏梁君的了。”
这时,就见采采也慌慌张张跑进来,说道:“元子,仲行氏和孟孙氏也进宫了,说是雍侯召见!”
话音未落,公子兰也起身了。
伯江一个趔趄,站立不稳之下,下意识扶住了公子兰的手。
“他们终于动手了!”伯江轻声说,她的心开始砰砰直跳起来,双腿有些发软。谋划得再周详,到了关键时刻,还是免不了紧张起来,她的手心开始渗出粘腻的冷汗。
公子兰轻轻转动手指,让伯江的手舒缓开来,和她十指交扣,温柔而坚定地说:“莫怕,有我在!”
夜雨之中,伯江身着黑色镶赤色虺龙纹边曲裾深衣,站在雍候寝殿外。
寝殿外的守卫之人,早在黄昏换班时分已被悄无声息地换了。剩下几个吓得脸色发白的寺人,被魏献派来保护伯江的守卫,圈起来跪在地上瑟瑟发抖。
一切都在悄无声息中完结了。
曾己以为,自己执掌后宫多年,宫正也是她的人,至少宫内可保万无一失。只等祭引按约引兵入宫,直奔东西两宫,干掉世子和伯江。
没想到她自己刚从雍候寝殿里出来,就立刻被守卫拿下,关在一旁的便殿之中。
引兵入宫的人也不是祭引,而是魏献。戎生这时也进了宫。
只有寝殿里的几个人,还完全不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。
雍侯寝殿内,匍匐在地的三人,正是仲行冯父、孟孙季子白,以及宫正。
只听见雍候费尽气力说:“寡人自知命不久矣,此生惟一愿,即废夫人与世子,以公子与夷为嗣子,人之将死,其言也善,万望叔父成全!”
接下来是冯父的声音:“君上,不可啊!废长立幼,自古乃取乱之道,不可啊!”
雍侯的声音传出:“我已命人赐死君夫人,你们可想好了!”
深呼一口气,伯江点头示意须卜,须卜“呼喇”一声推开寝殿大门。
伯江踏入,厉声道:“君上想让他们想清楚什么?”
几月不见,雍候憔悴的伯江几乎已经认不出来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