天色青黑,尚未破晓。
岁穗推开房门时,隔壁也传来“吱呀”一声,在一片静谧之中显得尤其清晰,她有些意外地望着慢慢走近的人。
“殿下。”
长昀同样看着她。
昨夜,她睡下后,他也调息了一会,只是她似乎睡得不太安稳,醒得也格外早,看起来像有什么心事。
“你,好些了么?”岁穗问道。
为了废去魔族的修为,长昀消耗了不少灵力,她仍记得昨夜回来时他苍白的脸色,还有冰冷的指节。
走道里只点了一盏灯,她便借着昏暗的烛光,去打量他。
“调息了一夜,已好多了。”
长昀站在溶溶灯影里,乖顺地任她打量,昨日还想让她心疼,今时看见她憔悴的面容后,又不忍她再为自己担心。
看着确实好多了,片刻后,岁穗收回视线,走到对面的房门前,却没有敲门。
“阿韶还未起身。”长昀说道,“可要将她唤醒?”
“不用。”岁穗摇摇头,她本也没打算叫他们两个,只是恰巧碰见了长昀,“给她留一道讯息就好。”
长昀便抬起手,指尖灵力悄无声息地穿过那道紧闭的房门,又低下头询问:“殿下要去哪?”
“宗庙。”
岁穗平淡地回了句。
她身上还有一些银钱,本是足够租一辆马车,将她送到宗庙的。
可长昀出现了,他没有多问一句,自然而然地陪着她出了门,也自然而然地搂过她的腰,朝宗庙的方向飞去。
比马车快得多,也不会惊扰到旁人。
晨风拂面,岁穗后知后觉的目光落于他脸侧,才意识到,这也许不是什么巧合。
只是不知,他是如何从蛛丝马迹中无声窥得自己隐秘的心事的。
岁穗心头短暂生出一抹往日里从未有过的情愫,但她无意深究,也没什么说话的兴致,只偶尔出声为他指一个方向。
宗庙在皇宫东面,金瓦重檐,巍峨恢宏。
天光依然黯淡,而他们落地轻巧,仅有的三两个洒扫宫人也并未发现他们的身影。
岁穗的脚步在中殿外停顿许久,才慢慢走了进去。
里头灯烛明亮,香烟缭绕,和她记忆中一样,只不过多了很多陌生的牌位,她在其中恍惚地寻找着自己的父皇与母后。
也许是后人刻意而为,她几乎没行几步,便看到了熟悉的名字。
滚烫而冰冷的鎏金字样,便能取代一个人。
她在牌位前愣了愣,像是还未反应过来。
昏黄的烛火铺陈出一片朦胧的光晕,让眼前的一切,都透出一种荒谬的不真实感。
毕竟,仅就一余年的时间,父皇与母后应当还在宫里才对,而她只是出了一趟远门,等她拜见他们时,他们也一定还会像从前那样,或严肃或慈爱地关切于她。
可现在,这如水面浮冰一般僵硬而脆弱的虚幻外壳,终于破碎了,就在她踏入此地的刹那,而与之一同破碎的,还有另一个不知不觉、心怀妄念的自己。
岁穗垂下眼睫,湿润的眼眸因她迟缓的眨动又逐渐变得干涩,带来某种与真相伴生的刺痛感。
她沉默地奉上新的立香,然后,跪在牌位前。
长昀始终亦步亦趋地陪着,他以为她会哭,会怨,会拒绝,会发泄,可都没有,她只是沉默,却像在他心上割了一刀。
他不假思索地同她一道跪了下去,在她身后,隔着一排的位置,作为她的神侍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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殿外晨钟敲响几声,日光如碎金撒落于檐瓦之上。
立香早已燃尽,岁穗恍然回神,沉沉叩首。
据阿韶所说,她和素辉一道飞升后,父皇与母后便过继了宗室子女到膝下,族亲孝悌,晚年亦算安乐。
只是她始终愧于自己未能颐养二老天年。
侍奉的宫人从棂窗中瞥见了两道模糊的人影,待他快步走到殿门时,里面却已空无一人。
离开宗庙后,岁穗的情绪仍是有些低落,大约还需要一段时间缓和。
尽管她面上是惯常的平淡,长昀揽着她时,却能明显发觉她压着的几分尚未纾解的愁绪。
魔族伏诛后,皇都也在慢慢恢复往日的生机,临近城邑的行商已带着货物进了城,早市也已开了一会,虽不算攘往熙来,但与前几日的萧条相比,已好了太多。
见她望着底下热闹的街道,长昀便问了句:“殿下,要去看看么?”
重新开张的铺子前,商贩颇为卖力地吆喝着,带着某种提振人心的意味,偶有行人见状附和着应声,便能引起一阵久违的哄笑。
岁穗于是点了点头。
长昀寻了条无人的窄巷,悄无声息地落了下去,再从巷中穿过,便不会太过引人注意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