这个明璘是怎么回事?
若说先前还是若有似无地试探,此时简直是明目张胆。难道他不离婚是因为他喜欢她?又因为梁国要北伐,所以才带她躲到这里避一避战火?
他以为她会相信他吗?
惠歌想转头观察明璘的脸色,可是脖颈僵直,动弹不得。还有一种不祥的预感,令她迟迟不敢去看。
这个明璘太奇怪了……
难道是妖怪变的?
虽然随着年岁历练,她已经不相信鬼神之说。可是听过太多相关的故事,莫名又浮上心头,难以捐弃这种可能。
还是先痛打他一顿?
故事里的妖怪都怕打,一打就现出原形。
“你现在是不是觉得我是妖怪?想打我一顿?”明璘又问。
惠歌又吃一惊。
她看穿他的时候,他也看穿她了。
“你想打就打吧。”
他的嗓音低柔,彷佛很纵容她的误解。
惠歌一下子为自己这荒诞的念头感到有些难为情。挺起胸膛,冷笑一声:“什么妖怪?我早就不相信那种东西了。”
“是吗?那我跟你说一个吧。”
“要说不说随便你。”
“我先前说过这一带有三十六源之水,也有说是七十二支的,总之就是许多小水。曾经有个山阴县民叫周兴,与其子周青肩,溯流伐荻,进入其中一条小溪。溪畔生着奇树异果,禽鸟的叫声也嘹呖殊异,感觉格外幽荒,似乎是从未有人到过的地方。二人探险忘归,到了傍晚,只好泊船溪岸,在岸边生火过夜。结果周兴忽然好似中邪,口吐鲜血,肉色变异,一下子就气绝了。周青肩也没有救治之法,只能在火边守着周兴的尸体。不知道过了多久,忽然听见远方传来一阵哭声。”
明璘说到这里,伸出羹匙,舀了二碗莼羹,放到膝前的竹木案──用剖半的底部削平的竹子充作的。
惠歌这时已经转过身体对着明璘,一双眼睛跟着那一双白手上下挪动。见他慢条斯理,心里发急,又不能催他快点说下去,好像有求于他,只好双眸炯炯,盯得死紧。
明璘似笑非笑,搁下羹匙,用手巾捉着铛耳,挪至火旁。方才继续说:“周青肩惊疑不定,俯仰之间,哭者已至。看上去像野人又像猩猩,毛发极长,从头至脚,也看不见面目,只能看见两条黄茸茸的手臂。对着周兴哭喊‘阿舅’,又喊周青肩的名字,要他节哀。周青肩恐怖至极,将随身的蓑笠杖藜都拿来点火,想要吓跑对方。那妖怪不为所动,一径蹲在周兴头边哭。一边哭,一边将头部靠近周兴。周青肩躲在一旁,听见一阵哔哔剥剥的声响,看见周兴的脸皮剥裂开来,露出血肉。后来血肉也被吞噬殆尽,剩下一副白骨。末了,那妖怪便嘻笑而去。”
“……那是什么妖怪?”惠歌皱眉问。
“来历不明。本地人呼为‘剥尸物’。”
明璘看看惠歌的眼睛,再看看她揪着他的衣袖的一双手。笑了笑,柔声问:“你怕了吗?”
“……笑话。”
惠歌撂下明璘的衣袖,青白着脸,坐直了。
“吃羹吧。应该不烫口了。”
惠歌捧碗吃了一口。确实没什么滋味,却也正是如此,莼菜独特的滑嫩的口感分外鲜明,略带些甘美。若用盐豉调味,大概那几分清甜就尝不出来了。
羹里除了莼,还掺了粟米糗糒。虽然只是寻常粟米,不知道如何也觉得特别顺口。稀哩呼噜吃得一乾二净,整个人跟着暖活了,脸红红的,像喝了酒。
“味道如何?”明璘问。
“好吃。确实不大需要调味。”
“吃饱了就不怕妖怪了吧?”明璘笑说。
“我本来就不怕。”惠歌双手抱胸,抬起下颔:“你要知道,我先前和老花一样是个异人,见过最奇特的人就是我自己,其余什么神鬼之说,都是假的。之前徐州出了一条蛇精,郡县要轮番以童女祭祀。他们好死不死居然抓了我的婢女,我杀上山去,一看根本没有什么蛇精,都是人在装神弄鬼。所以什么妖魔鬼怪?根本就不存在的东西,我才不怕。”
说完翘了一下嘴角,一个自得的冷笑。
这时,二人身后忽然响起一串尖厉的叫声。
“唔嘎嘎嘎嘎──!”
接着有三四人喊着:“果──然!果──然!”
二人身后是大梓树。映着阴白的天色,树叶分外翠盈盈的,像浮在半空的碧灯。其中缀着黄白的花朵和细长的果荚。树后一片白茅绿草,野蔓幽花,再过去是疏疏朗朗的矮竹林,后面接着高树密枝,重岭群山。
也不知道是天色暗了,还是起了薄雾,看过去一片细蒙蒙莽苍苍。
苍茫之间,只听得呼声此起彼落,也看不真切,神鬼莫测。
呼声尖锐刺耳,前一个字拖得老长,颇类猿鸣。后一个字短促而高亢,像一锤定音