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我在楼里发现摩尼的尸体,为什么你还要跑到这里来?”
“因为昙影。”
“你看见他了?”奚特真一惊。
惠歌点头:“他逃到这里……”
奚特真抬起头查看,没看见什么。又问:“他逃走了吗?”
“我不知道……他掉进水里……我晕过去了……”
惠歌试图解释清楚,可是声音始终很轻飘,断断续续的。说得很吃力,听着也很吃力。
奚特真想大概是个两败俱伤的局面,不想让惠歌再说下去,便说:“我知道了,我们先回去吧。”
一招手,后面上来两个随从。奚特真让他们在岸边搜一搜。交代完了,一把抱起惠歌,将她驮上马,回到城里。
惠歌一路昏昏默默,到了房里,由着婢女摆布,揩拭更衣,沾床就倒。
再醒过来时,已经入夜。
阴暗的青纱罗帐,床尾那一端映着一圈濛濛的灯光。朦胧之间,可以看见那里摆着一张板床,床上一个青瓷卧羊灯座,点着两支烛。一旁摆着鼎形熏炉,三足铜盘,漆卮漆盒等,还有一方红地黄纹罽褥,上面一个黑漆栅足凭几,倚着一个女子正在瞌睡。
黄光映着她身上的红罗襦和绛纱裙,上面织着的别致的忍冬花和高足杯,都成了金花和金杯,虚飘飘地华耀着。
有种富足而闲适的感觉,早先的腥风血雨彷佛已经离得很远。
惠歌呆望一会,才坐起来,动动肩颈手脚。筋骨还有几分酸疼,但是已能行动自如。
半干的长发散在胸前。她拢起长发,收在背后,看见身上穿的新洁的白纱单衣,想起奚特真一路抱着她进屋,他的胸膛厚实而温热,心里竟有些怦怦的。看来昙影即使没有毒死她,大概也有几分惑乱神智。
大概睡了有半天,十分口渴。她想喝水,便掀开帐子,坐到床边找鞋。
卧在板床上的冰绡挪了挪睡姿,眼濛濛地看见惠歌醒了,“嗳呀”一声,赶紧坐起来,说:“夫人醒了。”
随即往床的另一侧拍了拍。
底下挨着床角还睡着一个婢女,叫她去通知家主。她自己则捧着巾盘来服侍惠歌。
听惠歌说想下床走走,便从墙边的漆箧里取出一量花罗便鞋。前端翘着两个小巧的尖角,还带着几丝馨香。
冰绡说,这是她珍藏的卧履,里面散着细研的麝香、鸡舌香、珍珠末和云母粉,为了夜间所用,尺寸作得宽松,不怕穿不下。一边说,一边跪下来替她穿上。
虽然冰绡是活泼的性子,可是惠歌还是觉得她热切得过分,受宠若惊。
惠歌走到窗边。窗外燃着庭炬,却不见守卫。
凝神细听,远处笑语喧哗,还有琤琤切切的琵琶声,似乎正在欢宴。她回头问:“奚将军正在举宴?”
“是呀!今日终于将奸贼一网打尽,家主很高兴,举宴慰劳将士。”
“那是雪縠在弹琵琶了。”
“夫人真是厉害,什么都听得见。我们也是轮番上阵的,我已经去唱过了。”
冰绡是奚特真的宠妾,这样尊称自己,莫名有种异样的意思。惠歌听着别扭,便说:“你叫我阿姐就好了。”
听见惠歌这样说,冰绡暗自欢喜。以姐妹相称,感觉更亲近一些。
今日奚特真抱着惠歌进屋,冰绡察言观色,知道她在家主心中的分量很不一般。旁敲侧击之下,又打听到惠歌的出身,纯正的国人贵族,也是门当户对。
魏国汉化之后,阶级森严,婚宦有限。冰绡是家生婢子,身分低贱,无论奚特真如何宠爱她,也绝无可能纳为正室。若没有身分保证,情意是不可靠的。一如《子夜歌》唱的:“欢行白日心,朝东暮还西。”男人喜新厌旧,说走就走,跟那日头一样,待不住一个位置。就连正室嫡妻都会成为去妇,何况她这种婢辈。
惠歌有家世,有异才,有分量,没准会成为奚特真的后妻,她们的主母。现在殷勤奉承,全是为了往后打算。
冰绡笑得更甜了:“遵命,阿姐。”
又揭开带盖的漆卮漆盒,说:“这是菊花酒。家主询问医长,听说可以去痿痹,对于治疗身体僵直很有效验。虽然阿姐看着没事了,也可以喝一喝,补筋壮骨,多有好处。还有枣脯,用的是青州大枣,听说除了补血,也能治邪。”
惠歌便坐到板床上喝酒。
一边喝,一边打听城里的情况。冰绡将捉捕羊再来和集议布防等事,加油添醋说起来。
正说得兴高采烈,奚特真来了。见惠歌好端端坐在那里,欣慰地笑了笑,径自来到床边,与她对坐。
后面跟着二个婢女,在床中搁下一个漆画棜案,以及一个漆画铜扣扁壶。棜案中杯盘卮箸俱全,菜色有肉丸、蒸肉、羊盘肠和一碗羊蹄臛。虽不是热腾腾的,但是羊肉味道重,仍是香味十足。
二个婢女放好酒