是长刀、马矟、钺戟、殳、戈等长兵,下面挂着弓弩。
左面墙前满满的箭箙,也是几个稀落,几个密密地盛着箭矢。另一面墙前摆着革盾,还有几个黑漆箱子。
这些都是武库的器械。前边的贼众取出部分,余下这些或许真如奚特真所言,要留给城外山贼所用。一般而言,武库里除了兵器,还有些杂物,例如罪人的首级作成的器具。听说是匈奴人的风习,然而汉人很早之前便也这样作了,将仇敌的首级煮过再施漆,作为饮器或便器收藏。或者膏油,以应火攻之需。或者奇珍异宝。那些黑漆箱子大概放的就是这些杂物。
越往里走,越令人悚然。
里边墙前,楼梯旁,立着许多佛像。暗暗的铜黄色,也有几尊是锈红色。昏暗中分辨不出质地,然而表面那一层隐微的冷光,以及空气中的金属气味,大半应仍是用铜铁铸造的。
佛像或大或小,或坐或立,或背后一圈火焰纹,或足底一朵莲花座。神态倒是一致的俯首闭眼,是此时佛像常见的面貌,沉沉地,悯然地,聆听世间疾苦的样子。如果放在敞亮的地方,俨然是壮丽的佛龛,大概也很庄严,然而此时密密地聚在屋里,黑森森的慈眉善目,只令人觉得无比恐怖。
惠歌原有的那股扬扬的意气很快消失了。走在里面,瞅着周围的兵器和佛像,不免有些惴惴的。
不知道是心神的影响,还是此处环境所致,摩尼的中人的气息变得难以捉摸。散在里边,奇异地左右皆有所感,彷佛连成一片。
惠歌小心翼翼地朝那群佛像走去。
正中立着一座大佛。
高达七八尺,头顶一个高高的圆髻。听说佛的头顶有块肉,浑圆高耸如发髻,佛家称为“肉髻”,是佛所独有的“三十二相”之一。此时的佛像如果不是戴着宝冠,便多是肉髻的形象。
大佛垂着大大的耳朵,闭着长长的眼睛,圆润的双颊,浅浅地笑着。身穿通肩广袖大衣,衣褶细密的像涟漪,即使只是线条的刻画,也有一种穿戴靡丽的感觉。张着两手,却不是常见的右手朝天、左手朝地──“施无畏印”和“与愿印”,只是略向上平展,像一个人游说着一群人的手势。
仔细一瞧,这些佛像的手势都很随意。或托腮,或捉衣带,或者只是垂在身侧。更多坐着的,只是一手搁在曲起的膝头,一手撑在身侧。
远远的靠近梯口的角落,还有一尊坐着的铜佛,曲着一只脚,双手迭在膝上,头枕在手上。头上戴着花冠,肩上披着暗黄色的锦帔。锦帔长广,边缘的卷云纹从肩上绕过胸前,垂过肚腹,直至腿边。
模样唯妙唯肖,简直像个人。
惠歌方朝那里走去,远远的另一端,忽然“咯噔”一声。
摩尼从佛像身后窜出,一蹬一踪,一下子闪到惠歌身边,出手直刺颈间。
惠歌本就全神贯注,听见动静立即调头,后发先至,右掌横伸,反抓摩尼的腕子。还是那只残缺的指爪长得像野兽的手,忘记是左手还是右手──或许两只手皆是如此。
她也没多想,捉着摩尼的手一甩一抖。啪嚓数声,那条手便肢骨破碎了。
摩尼发出哀号,继而怒吼,张着嘴扑过来,像头怒极的困兽。
所谓“困兽犹斗”。
惠歌给那张血口吓了一跳,撂开摩尼的手。摩尼偻着背,瞪着眼,张着嘴,模样歇斯底里,脚步倒很沉稳,盘飞腾挪,进退有度,在狭窄偪仄的楼屋里一点也不泥滞。他用另一只手作出攻势,放弃像剑一样的刺击,翻掌成爪,虽然只有三只指头,进退之间,尽是锋锐狠辣,似乎非要抓下一些什么不可。
惠歌凝神躲闪。
数招之后,摩尼气力稍衰,肢骨破碎的疼痛也愈发牵制他的行动。惠歌趁隙捉住他的另一只手,掌心劲气一吐,顿时使之筋骨寸断。
摩尼又叫了起来,声量不大,似乎声嘶力竭了。倒退数步,垂着双手,“咚”的一声,跪倒在地。脸藏进胸前,呜呜哭了起来。
“我是……天使……呜呜……我失去了……那么多东西……就是因为……我是天使……”
他断断续续说着话,内容颠三倒四。时而一阵抽泣,胸膛鼓动得很厉害,肩头直打颤。斗大的泪珠落在泥地上,打出一点一点青旋旋的水印子。
摩尼哭得痛心疾首,直令惠歌心烦意乱,一时拿不定主意。
以这人的凶险狡诈,理应要杀。但是此时他受了重创,双手已废,精神也开始混乱的样子,似乎不必然要痛下杀手。
摩尼的哭号越来越尖锐,从耳中灌进她的脑袋,怒涛似地来回激荡,又像演奏中丢了音调和拍子的乐队,急匆匆又闹轰轰地疾驰。
她昏昏地看见左右佛像,仍是沉沉地垂着眼。眼下是深长的魆黑。似乎闭上了,又似乎没闭上。似乎凝神细听,又似乎无动于衷。
想到佛家说善恶报应,她杀了人,也会有恶报吧?如果继续杀人,是不是总会恶贯满盈?