乌桕的红叶轻轻涌着。
细巧的叶子,稀疏的枝枒,虽是密密麻麻,布去半个天空,形影却单薄轻盈,似乎也感觉不到风,依旧兀自晃荡。底下积了许多落叶,树上仍然郁茂,那滟滟的红色便彷佛生生不息,漫天遍地。一路漫到门边墙前,太汹涌了,汇聚成赤淋淋的血流,四面淌着。
吕大耳落在门外。站在院中,只能看见门边那直绷绷的两条腿。
他的一截手、手中的钢刀和陆士远落在门内。陆士远的颈子上有一条刀伤,是吕大耳没能完成的想望。他的刀方切进寸许,惠歌掷出来的刀便令他的手和身躯分离了。
陆士远虽然流了些血,并不足以致命,栽在那里,却也像死了一样。心思仍然躲得远远的,没有因为肉身的疼痛回来面对现实。
仓促之间,瞬息万变。
尤其没想到是这样的结果,人们都有些发怔。
惠歌也怔着,双手也仍然颤颤的。吕大耳大概是死了。她终究还是破戒了。
心里空空的,平泛的几乎没有波澜。或许是刻意不去想,像躲在帘幙内,看着外面的人物影影绰绰。也或许是她已经设想过,现在才能平静地接受。毕竟在方才那种危急的情况下,或者说在魏国这种飘摇的世路下,不可能不杀人。甚至在多年近似寡居的生活经历,见过那样多的坏人,她犹能苦苦忍耐至今,已经很不容易。
如果真要在她麻木的感觉之中理出情绪,大概有一丝惭愧,对于老花。因为这是老花的教诲,还说若她不遵守,他就杀她。当然她现在也知道那不过是虚言恫吓,老花不会再回来了。只是对于自己没能守住这份承诺而惭愧。而且朝槿说过,中人易疯,老花的教诲很可能与此有关。只是事已至此,也没办法了。
她的手渐渐暖了,不抖了。
朦胧地想到明璘,他特别爱护动物,当然也包括人,大概也会对她深恶痛绝吧。朦胧地觉得伤心。从前最喜欢的两个人,小白和老花,都已经离她非常遥远了。
忽然一道尖锐的声响划破天际。
趁着贼众惊愕之时,奚特真示意丑奴,对空射出鸣镝。
一连三支。
镂空的铁箭镝咻咻作响。
奚特真猜想今日有变,只是不知“变”在何方,遂在廨舍、军营和此处调兵遣将,安排精兵三百枕戈待命。这三支鸣镝便是接援的信号。
前院里紧接着一片砰砰锵锵的响声,刀斧矛槊都醒过神来,相互击鸣。有两三个游民持刀要杀陆士远。奚特真的几个卫士抢上前去,围成一圈,将人护在中央。
另一头的韩寡妇持剑攻向奚特真。唰唰数下,锋锐凌厉。
奚特真没想到看上去这样瘦削的像根竹竿似的妇人,身手甚是矫健,匆匆抽刀格档,一时左支右绌。丑奴弃弓拔刀,赶来护主,两边的人也混战在一块。
惠歌仍盯着门边的乌桕。
摩尼蹲踞于枝叶之间。垂着发,不是全然披散,而是低低地挽在背后。还是穿了一身红,不过换作方便行动的戎装,绛色黄缘窄袖小口袴褶。装扮比那一夜更有些人样,然而那一双简洁单薄的小眼睛,细米似的瞳子,依旧阴森诡谲。
他的手中捉着一柄红漆弓,方才偷袭惠歌的急箭,就是他射出的。原以为趁惠歌不备,这一着出其不意,必能毙命,然而仍是失利。一时伏在那里,像红暗的夜里一只饥渴的兽。
惠歌这时才觉得左半边的脸际湿漉漉的。伤口渗着血,疼痛细细地刮着。
她缓缓走过去。走了三五步,摩尼倏忽一跃,从树上飞落到堂屋的一侧。
闪身进了青葱的竹丛。
竹丛后面是许多花树。开的花颜色幽素,淡淡的青白色。细细纤纤的花朵,拢成塔似的尖形,一簇一簇从浓绿的树叶中涌出,勃腾腾地,像无尽的霏霏的烟霰。
摩尼一路窜进树后的高楼。
楼高三层,黑瓦朱门。凝立在那里,上面是阴白的天,下面是阴绿的树,分外鲜妍触目。
即使这样靠近地看,依然有种浮幻之感,像故事里矗于烟峰碎岭的高门华屋,转眼都是些野草断石。
朱门半敞,露出一个黑洞洞的方口。也看不出里面有什么。
大概藏着陷阱。
那个摩尼也知道正面交锋没有胜算,所以这般躲躲藏藏。
惠歌刚动过手,体内充斥着一股犷悍的血气,来到楼前,也不觉得害怕。摩尼身怀毒技,总是要伏法的。除了她,也没有旁人能够应付他。
她伸手推开另一半门。
铁腥味很重。
也有些像铜臭。
楼屋里不是全黑,墙上开着斜织格纹小窗,渗进一小片濛濛的白。然而大半仍是暗昏昏的,显得特别阴幽。
左右搁着许多高大的兵籣──陈列兵器的架子,有横陈的,也有竖置的。靠近门这边的大多空了,较里边的还陈着兵杖,上面