女孩叫小二。惠歌新买的婢女。
小二的阿爷叫老乔,是个农人。
他擅种瓠瓜,但是不擅营生,很晚才筹到钱结婚。婚后又生了数个女儿。
这时很多人不养女儿。出生一判定性别,男儿鞠育教诲,女儿就丢了。因为养女伤财,要多看顾,又做不了粗活。所谓“盗不入五女之门”。如果一户人家养了五个女儿,盗匪都不忍进去。
女儿能挣大钱的时候是结婚,所以这时流行早婚和财婚。婚姻就是买卖,买的是新妇,卖的是女儿。另一个挣钱方式是卖为奴婢,但是不合法,刑罚重,风险高。卖人为奴婢者死。鬻卖儿女者,其情可悯,处刑一年。
老乔既丢不下女儿,也不敢随意出卖,日子越过越苦。某一天摔断腿,妻子又有孕在身,过不了十来天便坐吃山空,只好来向惠歌借钱。
惠歌知道老乔还不出钱,就跟他作笔买卖。数笼瓠瓜,和一个女儿。
老乔没有考虑多久──上算的根本也不用考虑,便在契券上押印了。
小二应是十来岁,只是单薄瘦弱,看着更年幼些。
头发收束成一条辫子。眼睛水亮,像鹿。脸庞柔润,像鹅蛋。
脸色菜黄,嘴唇葱白,也不知是饿了还是给吓的。
两只手揪着一只衣袖,搓搓揉揉,像上头有什么脏污要搓洗干净。也不是少女的扭捏,而是害怕地哆嗦,双手又努力克制那哆嗦的缘故。
因为她想起听过的奴婢的惨况。
奴婢视同主人家的畜产,所以经常连着一起说──“畜犬马奴婢”,实际上许多主人也是如此。初来乍到,要调教一番。有将木炭烧得通红,给人烙印的。讲究一点的人家,用巧匠打造的铁杆,烙出来的家印像刀笔一样精细。也有用铁链拴着脖子绑在树上,只给吃些饲秣,饮食便溺都在树边的。
总是要先打一个下马威,以后才会乖,不会把自己当人了。
小二进来的时候,目光和脚步都很虚浮,彷佛随时会瘫软在地。
目光在惠歌身上飞快沾一下,甚至没有看到脸,又仓皇地落到自己脚上。
惠歌便去看她的脚。
一量青丝履。色泽很新。
身上穿的半旧轻黄衫裙,似乎熨整过,齐整干净。看来也是用心打点过。
她让老乔自己挑个女儿。老乔果然性格淳厚,把最好的那个送过来。
惠歌收回目光,一边用白绢巾擦手,一边问:“你就是老乔家的小二?”
小二给惠歌的话声吓一大跳,肉眼可见的颤动,脸色唰地惨白。似乎连汉语都不懂了,杵在那里好一会,不应声,不点头,不见一点动静。
惠歌忍不住笑了。
“被我吓过最惨的,大概就是你了。”
一旁的小珠、彩菱、阿秀也跟着笑。
小二眨眨眼睛,抿抿嘴,有些羞赧。
“其实呢,虽然有些闲人给我起了个跟老虎有关的俗称,但是我不吃人的。”惠歌闲闲地说着。
“相反的,我是学过文义的人。学文不是只有识字念书这么简单,‘文’这个字呢,涵义既深且广。深入而言,可以融会一个人的个性、思想、辞理、和创造各种方面,广义而言,可以包含天地和万品。所谓‘文之为德也大矣’。所谓‘行有余力,则以学文。’。”
长篇大论的人总是显得愚蠢,愚蠢就显得容易亲近。
小二听得一头雾水,但是意识找回自己的身体,服从地点点头。
“以后你就是我的婢女,我也要教你文质彬彬的道理。就先从你的名字开始吧。小二这名字不够文雅,我给你重起一个。”
小二听懂了,很快地点点头。
“你尺寸小,就叫小寸吧。”惠歌郑重其事地。
“小寸哪里文雅?”小珠问。
“哪里不文雅?‘寸’这个字的笔画比‘二’多。”
“……那我的名字有很多笔画,不就文雅之极?”小珠睁着眼。
“没错。文雅之极的小珠,其他要注意的事情给你说吧。这些也拿去吃。”
惠歌将髓饼和枣果挪了挪。自己手靠隐囊,手掌托着前额,闭眼歇息。
小珠利索地取席铺展。再取了饼果,一把拉过小寸坐下。
“首先你要明白一件事。我们这一位呢,是明家的大妇。长子之妻,所以叫大妇。住在前面的那些人呢,是我们的敌人。”
彩菱微笑。阿秀点头应和。
“小珠,好好说话。”惠歌眼闭唇动。
“噢!是大妇的阿家,还有小郎一家。我们的吃穿用度,跟他们是毫不相干。就是所谓的同门异爨。爨这个字你认识吗?你一定不认识,因为我也不认识。只知道它是煮饭的意思。”
彩菱插进话:“大妇就是心软。要不是发生那件事,也做不到现在同门异爨的地