雪夜无月,廊下所见,皆依托殿内昏黄的烛光。
廊下的少年,因为她的话踌躇在了原地,他通身无措,举着的那只手僵在风雪里,收也不是递也不是。
见他这幅模样,晏兮喉间莫名的涩意越发张扬。
她别过脸静默一阵,继而一言未发,将带伤的少年拉进了她的寝殿内。
九嶷驻山的医官乃是一只几万岁的薜荔精,他仗着在精怪中年岁大,为人治伤时,总爱絮絮叨叨倚老卖老说教个一二三四的,晏兮最看不惯他这一点。
因而晏兮往日月月同他见面,二人总是免不了一番唇枪舌剑。
可今日在薜荔医官为连犿诊治的一个时辰里,晏兮在廊下倚柱而立,却是一声都没吭。
她的这份沉默,惹得背着药篓的医官推开殿门出来时,都忍不住一直朝她所在的方向张望,以至于他差点被门槛绊倒,直绊得自己一趔趄。
初次踏进晏兮寝殿的少年,并未四下窥探,他仍站在晏兮拎他进来的位置。
少年身上的血衣在医官治疗的过程中,便就被褪下了,此刻他一身单薄中衣,正立在外间的桌案旁,他低垂着眼睫,视线所及,是桌案上那把不知被他如何讨来的九玄伞。
桌案空旷,仅孤零零置了那一把伞,恰如空荡的寝殿外间,穿堂风呼啸,风声灯影里,仅立了那一个飘零的影子一般。
一人一伞,皆寂寂无声,等待着她的判决,晏兮合上门扉,转过身来时,看到的是这样一副画面。
晏兮不知怎的,忽觉心里一刺,她咬唇遥遥抬手,敞开的窗棂旋即闭合。
风止灯歇,垂眼的少年愣愣偏头,看向他肩上骤然出现的玄色大氅。
火奚鼠皮毛的自生热度,暖融融的烤得人心头发震,以至于晏兮尤带哑意的声线响起了好一阵,才迟迟递进他耳畔被他反应过来。
“你和禺谷的人打架了?我不是怪你,只是,这件事……可大可小,如果闹大了的话,我怕禺谷和阿爹会一道追究你的责任。”
“所以,你是怎么把这伞拿回来的,你必须事无巨细告诉我,否则我想护你,都没办法。”寡言沉默许久的神女,陡然开口,便是一大串交代。
晏兮出言时所站的位置一如既往高,但声线却是少有的温软,像檐上堆叠的雪层,虽然捧在手里泛凉,却松软至极,若机遇得当,遇着炙阳便会立即化为一汪水。
连犿尚在愣神中,一个时辰里,脑海中翻江倒海闪过了几百个可能,唯独没想过,可以不是质问教训的腔调,而是护短自家人的姿态。
少年喉结滚动,抿起的唇张合数次,良久都没有动作。
晏兮的视线是从始至终定在他面上的,见状她明艳的脸色闪过一丝懊恼,少女本就哑的声线中又掺了一抹歉疚:“是我忘了,你答不了,就点头摇头,可以吗?”
油灯灯花炸裂,“噗”的一声,连犿如梦初醒般,旋即愣愣点头。
晏兮舔舔唇,静了几息后,她继续开口道:“你去拿回这把仙器时,和禺谷的人打斗了对吗?”
意料之中的点头,晏兮并不意外,她接着问询道:“九玄伞在穆无恙手里,所以和你打起来的人,是她对吗?”
连犿这次犹豫了两息,琥珀色的眸子当中似有挣扎,但末了他还是点了点头。
是情理之中的答案,可真正入耳时,晏兮心跳还是漏了一拍。
穆无恙虽然没有仙魂,但无论如何她的父母都是仙人,单是她那具仙身天生所长的灵力,就够大荒中的大部分精怪喝一壶的了。
善渊阁现下是中州第一修仙门派不错,大荒千万年来由凡人飞升而来的仙也的确不少,可天道讲的是因果功德。
或许在天道看来,修了仙术获了灵力能够斩妖除魔行善事,乃至寿数几千的门派长老,与因着兼济天下散尽一生财富沦为布衣,以至于五十岁便就衰亡的老翁,并无什么不同。
甚至倘若说真正飞升得道的是后者,晏兮也不会有分毫吃惊。
这些门派这个长那个消的,诚然飞升者有,可也只是有。
晏兮早就怀疑,她阿爹终日行在水边难免湿了鞋,什么人界第一修士的名号,什么半步登仙的说辞,晏兮总觉得许是吹嘘过度。
因为她实在是无法,把眼前这个不过仅是入了她寝殿外间,便只敢低头往地的沉默少年,同能够与仙人相抗的绝顶修士联系在一起。
现下真正看他点头承认,他打赢了穆无恙,晏兮不得不高看他几眼,看来姜还是老的辣,阿爹没被蒙蔽,他虽然受了一身伤不假,可能够赢过半个仙人,对于一个凡人而言,这已经足够说明太多东西了。
如果他打不过灰溜溜被赶回来,前去巡山定然困难重重,可他打得过,现下就得面对这烂摊子,真不知是福还是祸。
晏兮收回遐思,叹了一声,接着接连问询道:“好,你打赢了她,然后抢回了九玄