天刚蒙蒙亮,天边泛着乌青的颜色,鸡舍里踱步走出一只大公鸡,扑棱了下翅膀,冲着天际未明的东方,扯着嗓子鸣啼一声。
鸡鸣声划破了拂晓的寂静,屋内传来重重的咳嗽声,像是上了年纪的老旧风箱。
“嫂子,你真的要走?”何春桃叫住了背着个粗布包袱的女人,春桃身上的粗布上衣颜色发白,大概下水洗过多次,袖口起了毛边,淡青色裙子,膝盖处打着补丁。
女人是何春桃的嫂子陈红霞,二十四、五岁的模样,头发用一块碎花青布包着,斜襟水红色上衣,蟹壳青的裙子,猛地看去,一下年轻了好几岁。
陈红霞身上这件红色袄衫她见过,是下溪村刘屠户上旬送给她的一块料子,断断续续的,陈红霞给自己缝制了这件袄衫。
她扶了扶肩上的包袱,微低着头,手指搅着包袱结,吞吞吐吐道:“我,我这也是没办法。”
“栓子你也不要了吗?”
“栓子……栓子还有你跟他爷奶,我……”陈红霞顿住话头,灰蒙蒙的天色里,她的眼底水光闪过,别过身子随手擦了下,声音微哑道:“是我这当娘的对不住他了。”
话落,她扶了下包袱,头也没回的走出院子。
何春桃朝前跟了两步,站在院坝上眺望,远处站着个魁梧的身影,是刘屠户。他拎着条肉来回踱步,不时站定朝小路张望,直到看到陈红霞的身影,当即大步跑上前去。
他接过陈红霞肩上的包袱,两人回头望向这边,不知拉扯着说些什么,陈红霞一手拽着刘屠户的衣袖,一手抹了把脸,没过多久,两人的身影渐行渐远。
何春桃轻叹了口气,突听里屋传来一个妇人的声音:“三郎媳妇?”
“哎!娘,我这就来。”何春桃抬手抿了下鬓角,匆匆朝主屋走去。
掀开竹门帘,陈旧的木门敞着,何春桃猛地进来,一时还不能适应屋里的黑暗,缓了几息,眼睛才渐渐适应。
入眼是一方大炕,炕尾放着个木头箱子,箱子上挂着把黄铜锁头。左手靠墙是一个大木柜子,右手边有个小窗户,窗户下放着一张四方桌,桌边有盏煤油灯,旁边放着粗瓷茶壶和两个茶杯,一个杯口朝上,借着微弱的光,能明显的看出上面有个小豁口。
妇人身形瘦小,脸色发白,盘腿坐在炕头,头发在脑后挽了个髻,发丝梳的一丝不苟,她压低声音,神色愤愤的问了句:“她到底是走了?”
“嗯。”
何春桃知道公婆一直不同意嫂子改嫁,可国朝新立,之前连年征战,大隆朝人丁稀薄,皇后鼓励寡妇再嫁,旨意都传到了偏僻的上溪村。刚入夏那会儿,里正跟着镇上的衙吏敲锣打鼓的宣传了三天,自那以后,附近村上的寡妇,陆陆续续改嫁的不少。
即使不离家,因着有孩子,也有嫁给自家小叔子的,村人们私下议论几句,也不敢明面上讥讽,毕竟旨意在那里摆着。
“她就这么等不及,儿子都不要了!怀山当初待她多好,他才走了两年,她就这么急着给自己找下家。真是没良心的,我当初真是瞎了眼,才给怀山相中了她?亏得我还是她远亲的姨妈,她眼里就没我们这些亲人,丧良心啊!”刘氏念着念着又哭了:“老天爷呀,你怎么不把那狗东西给收了呀!没良心的啊!……”
“行了,咳咳……少说两句,一会儿再把栓子吵醒了,咳咳……”周老爹支着条腿靠墙坐在炕尾,摸黑还在编竹席,窸窸窣窣的,他一直低着头,让人看不清表情。
陈氏看了眼旁边的孙子,他睡得很沉,小嘴微张,脸蛋红扑扑的。陈氏的哭声立马压了下来,捂着嘴,泪水却止不住,顺着粗糙的手背滑落:“就是可怜了栓子,小小年纪,没了爹,又没了娘……”
“娘,还有我呢,以后我会把栓子当自己孩子疼的。”
“三郎媳妇,你可一定要记住你今日说的话啊!”陈氏像是抓住救命稻草般,快的不可思议的扑到炕边,一把攥住了何春桃的手,她干瘦的手指不住颤抖着:“你发誓,就是我跟你爹不在了,你也要照顾好栓子?”
“就算改嫁,也要带着栓子,别丢下他……”这句话,她望着何春桃的眼睛,说的格外认真。
周老爹嘴唇哆嗦着开合了几次,到底没开口,只是手上的动作更加快了。
“娘,我这条命是您跟我爹救的。我发誓,我会一直照顾栓子的,若违此誓,让我不得好死。我也不会改嫁,就守着您,守着咱们这个家,您放心。”何春桃坐在炕沿,轻轻拍抚着刘氏的背,一下一下的:“您别胡思乱想,您和我爹还要看着栓子长大娶孙媳妇呢,您眼光好,可要好好给他把把关,您就擎等着喝孙媳妇茶吧。”
“好好好,好孩子,有你这句话,娘就放心了,娘今日觉得身子大好了。”她搂住何春桃,爱抚地拍着她的背。
“时间还早,娘你再歇会儿,早饭做好了我叫你。”
“你也再去睡会儿。”刘氏一脸慈爱的