座上忽然一道清嗓子的浑音,把曲疏月的视线吸引过去。
她看见陈云赓扔了餐布:“珍儿,孔医生说你有点水土不服,吃完了就回房间去休息吧。”
陈绍习知道父亲这是生了气。她觑了觑陈云赓的脸色,也劝女儿:“是啊,午睡起来你不是还跟妈妈说,你不太舒服吗?”
胥珍儿往她外公那里瞟上一眼,忿忿摔下筷子:“对,我不舒服,你们一家人吃吧。我回去休息。”
炮筒子走了以后,陈绍习讪讪来敬陈云赓:“爸,真是对您不住,珍儿她以前不这样的,去年......”
陈云赓拦手打断:“好了好了,吃饭。”
江意映把一盅雪蛤递到曲疏月面前。她笑说:“月月,你喝点汤,别往心里去。”
曲疏月笑着摇头:“没关系的,妈妈。”
这些诛心之论,从她耳边飘过的没有一千,也有上百句了。
什么:“从前真是小看曲家那一位了,怎么一回事情哦,眨眼间攀上那么高的枝头了?曲院长也是的,闷不吭声就把孙女引荐到陈家去了,好算计啊。”
再比如:“我说的吧,曲小姐刚回国的时候,我给她介绍那么多才俊,她一次都不理会的。原来人家早有主意了,就等着陈家小子呢,要我们瞎操什么闲心!”
她每每听了,都只装听不见,听不懂。
曲疏月不是个爱为自己辩解的人,就像她也不喜欢和谁质证一样。
这个世界本没有对错,有的只是立场、阶层之分。人类有一个永恒的局限,就是只能站在自己的认知角度看问题。
所以她从不指望用道理,用学识,或者是用善良,就能够说服谁,其难度无异于翻山越岭。
与人争执是件消耗心力的事,曲疏月做不来,但她可以不听这些人的鬼叫。
这顿饭散了,陈绍任陪着陈云赓去散步,陈绍习也在旁边跟着。
陈涣之和曲疏月走在后面,猛不防听见一声嘱咐:“涣之,前面石子路滑,你牵着点儿月月。”
他高声回陈云赓:“知道了。”
然后朝曲疏月伸出手:“听见了吧?爷爷都怕你摔着。”
曲疏月不搭腔,也不把手放到他掌心里,只顾撩开裙摆往前。
她注视着脚底下,边说:“我又不是南山那么点大的孩子,这种路能有多滑啊?”
刚说完,她就绊上一块凸起的石板,眼看就要往前栽。
陈涣之一把搀稳了她,牢牢握住她的手,要笑不笑的看过去。
曲疏月躬着身子,和他对上一眼,心跳漏了拍。
夜色渐深了,陈涣之没看清她的神情,反而补上一刀,将她的话重复了一遍:“这种路能有多滑啊?”
曲疏月抚着胸口,撅起一点唇:“你怎么总学我讲话?幼不幼稚啊。”
“比你就会嘴上逞强还幼稚吗?”
“......”
等到散完步,又在暖阁里说了一会儿话,陈云赓才被请去休息。
陈绍习要带外孙子回去,但南山说:“外婆,我想回爸爸妈妈那里,可不可以?”
她犹豫了片刻,拉着南山的手:“你妈妈......她要好好休息,不能被吵到的。”
南山反问:“她的病不是早就好了吗?”
陈绍习大概觉得一时半会儿也说不清,安慰他:“总之今晚先和外婆一起睡,好吗?”
“好吧。”
回卧室的路上,穿过一带幽绿的回廊时,曲疏月问:“你表姐什么病啊?”
陈涣之说:“抑郁症。去年二胎流产以后,她的精神就时好时坏的,一直没有恢复。就为这个,大姑妈不知道带她看了多少心理医生,总也不管用。”
她叹惋了一声:“怪可怜的也。”
他的手插在裤兜里,如水的月色里,轻抬了一下唇角:“不怪她刚才叫你难堪了?”
曲疏月摇头:“你不是帮我把场面圆回来了吗?何况比这难听的,我听多了。”
“谁?”陈涣之脸色一僵,停下来问:“你听谁说了什么话?”
曲疏月被他这副兴师问罪的样子逗笑。她也站定了:“干什么哦?你要去找人家理论啊。”
那么多人都说,理论得过来吗他?吃饱了撑的。
陈涣之皱了下眉:“他们都闲得没事情好做了是吧?这么爱议论别人。”
曲疏月笑:“你才知道你们院儿里的太太小姐们都很闲啊。”
这种舌头底下压死人的地方,曲疏月虽然没有住过,但听女同学说也说得腻味了。
陈涣之正儿八经的点头:“我还真的以为,大家都是自扫门前雪。”
曲疏月没作声,心想,你个样样出色的大少爷当然了,她们说起你永远只有好话等着。
所以才会