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“许娘子,你可算熬出头了。你亲爹来了!他好像是在长安城里做大官的,通身那气派,啧啧!”来的却不是陆景郎的人,而是阴阳怪气说她想做小的周媒婆,此时竟换了副嘴脸,讨好道:“有亲爹撑腰,你以后再也不用怕陆……啊!”
一声尖叫陡然撕破了宁静的长夜。
周媒婆惊恐地瞪着地上死状狰狞的尸体,白眼一翻,直吓得昏死过去。
“婶子所言极是,以后我都不用再怕陆景郎了呢,”许含章则施施然走出灵堂,没事人一样自陆景郎的尸身上踏过,微笑道:“至于所谓的亲爹,那是个什么东西?”
她尚在襁褓里就被丢弃,幸有阿娘从河边路过,好心收养她,她才没有死在十六年前的那个春日。
那个时候,他没有出现。
之后她渐渐长成,他也没有出现。
阿娘为保护她无辜殒命时,他仍没有出现。
那么,他以后也不必出现了。
“我知道你吃了很多苦,章儿。是阿爷来迟了,”夜色下,一个轮廓和她有几分相似,年纪约莫三十五六岁的男子屏退左右,从容跨入了这座简陋的农家小院,全然不在意她话语里的忤逆,“可阿爷是上个月才知道,你一直流落在外的。”
他自顾自地讲了个堪比话本曲折的故事——他和夫人是青梅竹马,感情甚笃。新纳的丽姨娘见百般争宠不成,遂对有孕的夫人怀恨在心,买通稳婆,在其临盆时拿平康坊弄来的女婴换走了他的亲骨肉。夫妻俩被蒙在鼓里,如珠如宝养大了杜婉儿。直至丽姨娘行将病逝,恐死后在地府受罚,才说出了此事。
而其中的不合理之处,比话本里还多。
既是感情甚笃,那为何在妻子怀孕时纳妾,还纵着妾室争宠,欺负到妻子的头上?
既纳得起美妾,想必也养得起丫鬟仆妇,那为何会让稳婆在下人们的眼皮子底下钻空子,偷梁换柱?
许含章冷笑一声,正要拆穿他,就听他恻然道:“章儿,来的路上我已听人说了养母许氏待你的好。你放心,她的葬礼我会好生操办的,务必让她风风光光地下葬,而不是一口薄棺就打发了。”
又道:“许氏是农女出身,名唤阿姜,却花钱找教书先生给你取了‘含章’这般雅致的名字,足见对你的疼爱。回府后你无需改名,且仍可随她姓,在小佛堂给她立一个长生牌位供奉,当做是对她的纪念。”
最后叹息道:“我知晓你悲痛万分,一时走不出来也是人之常情。可若是继续自暴自弃,自己都不把自己当回事,她岂不是白死了?”
许含章蓦地抬起头,定定看着他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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两日后。
因自己终身不愿嫁人,也不允养女及笄后早早婚配而被时人视为疯婆子的许阿姜风光大葬。
五日后。
人前爱民如子的陆知县被查出贪墨、买凶、行贿等多项罪名,多番打点后才保住了项上人头,夹着尾巴离开了扶风。
七日后,清晨。
许含章在坟前取走一抔黄土,装进香囊,随生父杜循赶往长安。
沿途阴雨绵绵。
一辆华丽的马车碾过满地落花的残红,在官道上辘辘而行。绛色金丝重绣织锦裁就的车帘被湿冷的潮气浸染,看上去妖异欲滴,宛如一滩流动的血,令许含章莫名觉得不祥。
而这片血色中,幽幽地现出一张和她轮廓有几分相像的人脸。
是杜循。
他明显偏疼那个抱错的杜婉儿,为了能早些回去见到她,便决定和几个仆从换快马先行离开。
走之前,他掀起车帘和许含章作别,顺口关心道:“章儿,为何你脸色这么差?”神情关切,语气却平淡得毫无波澜,“约莫是舟车劳顿累着了。回府后你就好好歇下,待明日给你阿娘请安也不迟。”
然后顿了顿,方才继续说道:“你阿娘原本也想亲自来接你,但婉儿偶感风寒,她放心不下,这才……你莫要多想,婉儿她向来性子软善,连只蚂蚁都舍不得踩死,此番绝不是有意的。回去了可别给人甩脸子,要好好相处才是。毕竟你们姐妹俩能相处的日子已经不多了,一个月后,婉儿她便要嫁入高门,至于你……
“至于你,阿爷也会好好安排的。”
杜循温和的笑了笑,目光却刀子似的剐了她一眼。
这一眼,不禁让许含章遍体生寒,开始怀疑起自己并非活生生的人,而是砧板上一块待宰的死肉。
“章儿,你在怕什么?”仿佛是察觉到她的恐惧,片刻后,他僵硬地仰起头,面色惨白,双眼直勾勾地盯着她,“难不成是在害怕阿爷?莫怕,阿爷又不是那吃人的恶鬼。”
说着冲她咧开嘴,白森森的齿缝间挂着几缕猩红的肉屑,阴恻恻道。
不!
他绝对不是自己的阿爷!
他就是恶鬼!