暮春夜。
万籁俱寂。
许含章一身麻衣如雪,木然跪在灵前,看着一支支香烛逐渐烧到了尽头,只余几息零星的火光。
是那样微弱。
就像阿娘看自己的最后一眼。
只一眼,短短的一眼,须臾便沉沉地阖上了眼帘,通身再无一丝鲜活的气息。
“人死不能复生。你好好保重,阿姜才能走得安心些。”
“啧啧,人家可是方圆百里出了名的美人儿,早就被陆知县的儿子看上了。用不着你一个地里刨食的咸吃萝卜淡操心。”
“啊?陆家那个小郎君风流得很,不仅有妻有子,还纳了五房姨娘!而且阿姜才刚死,她这边是要守孝的,怎能……”
“你还替人清高上了?万一人家就乐意做小呢。况且只是养母,又不是亲生的。死就死了呗,在荣华富贵面前算得了什么?不如趁着他热乎劲还在,赶紧……”
“呸!我看你是媒婆当久了,三句话不离本行。可人家是在办白事,扯这些你就不怕遭报应?”
“行了!都少说两句。”
白日帮忙操持完丧事后,乡邻们三三两两地离去。
这些人有的是好心照拂她,有的纯粹是来看热闹,有的则是走一个过场。
许含章毫无反应,只默然守在阿娘的灵柩旁,一动也不动。
直至金乌西沉。
冷风从窗外肆虐而过,香烛本就黯淡的光徒劳挣扎了两下,旋即熄灭。无边的黑暗如潮水涌来,很快将许含章淹没。
她木然的神情终于出现一丝波动。
自己是不怕黑的,可阿娘怕。
于是她摸索着找出火石,点燃了新的香烛,将之前的换下。昏黄的光芒柔柔流淌开来,冲淡了一室浓重的黑,又不会显得过分刺眼,扰了阿娘在地下的安眠。
啪、嗒。
啪嗒。
寂静的小院里忽有脚步声响起。
人未至,放浪的话语已随风飘至她耳畔,“正好那个碍事的疯婆子死了,今晚爷就在这儿把你扒光,直接按在棺材板上弄!看她还能不能救得了你?”
许含章垂下眼帘。
她已听出了来人是谁——陆知县的次子,陆景郎。
真好。
原打算等阿娘落葬后就去寻他的,没想到他自己送上门来了。
那厢陆景郎不怀好意欺到了近前。
这厢许含章好整以暇地站起身,微微侧过头,眼波流转,朝着他嫣然一笑,信手抽出了发间古朴的铜簪。青丝流泻,风情万种,俨然是任人采撷的顺从的模样。
陆景郎登时呆住。
她本就是明艳绝伦的美人,不然他不会在人群中乍见她就丢了魂,做梦都想要得到她。
可今夜之前,她总是冷若冰霜,从未给过他一个好脸色,遑论是对他笑了。
原来,她笑起来是这样的。
宛如冰雪初融,尤胜牡丹带露。美极亦艳极,端的是娇媚入骨,勾魂夺魄,令他一时间心神俱醉,不知身在何处。
然而下一刻,喉间的剧痛唤回了他的神智。
竟是许含章趁他恍惚之际,抬手将磨得尖尖的簪头刺入他咽喉!
“这支簪子,是阿娘送我的及笄礼。”
许含章的声音轻得如烟似雾,手上的力道却半分不减,越刺越深,并不忘在骨缝和血肉间来回搅动。
“阿娘她因为不肯在纳妾文书上摁手印,就丢了一条命。而你再仗势欺人,也只有一条命。这很公平。”
明明只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,此刻却爆发出极可怕的力量,铜簪长驱直入,硬生生扎穿了他的喉管。
而后,她缓缓将簪子拔出。
刹那间,鲜血如注。
陆景郎甚至连尖叫和求救都来不及发出,整个人就颓然倒地,华丽的锦袍上沾满灰尘,身体不住抽搐,如同被切开喉管放血的鸡,在做无谓的挣扎。
很快,他便不再动弹了,死得不能再死。一股失禁的恶臭味从他身上传出,令人几欲作呕。
许含章面无表情将他拖到了门外,一脚踹至廊下。接着在袖口上擦了擦簪子沾上的血渍,回到灵前,继续为阿娘守夜。
她做得并不隐秘。
用不了多久,陆景郎的随从就会察觉到里头的异常,破门而入,将她堵一个正着。
陆景郎害死阿娘,是不需要付出任何代价的。
可她一个村姑杀了陆景郎,县衙必然会让她偿命。
她都清楚的,都知道。
可她累了。
与其惶惶不可终日地逃窜,倒不如留下来多陪陪阿娘。
不知过了多久。
也许没过多久。
许含章再次听到外头响起了急促的脚步声