白衣男人也正看向她,这是个面容俊秀的青年人,白皙的皮肤,单片的眼镜,无一例外地昭显着他不是劳动阶层,而是文质彬彬的知识青年。
最重要的是他面前摆放着的,除了用以招待的食物,还有一本精装书:这与绅士们的华美手杖一样有意义,使他与其他人区别开来。
他坐在这里,抬头看见了她,眼底流露出不自觉的微笑。
没过多久,她得到了这个叫做奥尔菲斯的小说家会在她家借住一些日子的消息。
即使同在一个屋檐下,旧社会的规矩也让她与奥尔菲斯并无直接交集,甚至连偷偷望一眼奥尔菲斯伏案写作的影子,都要背着父母。
她望向他的眼神不是爱慕,而是渴望,渴望东区居民们并不需要的精神世界。
与奥尔菲斯的正式相识要等到后来的化妆舞会了。
矿工对这种娱乐并不感兴趣,她再三表达自己很想去看看西洋人的舞会,他才同意说服她的父母放她去,然而自己又漫不经心,随随便便穿着以前下矿的衣服就把她接走了。
然后说好的跳舞也没跳,半路看见个圣诞节急招工的消息,他就连忙改变了安排,留她一人在舞会现场好奇个够。
这时,奥尔菲斯过来了。
他给她说起他的苦闷,一个灵感枯竭的小说家,偶然读到一位知名作家写的东区故事,于是来到此地。
她知道他口中的作者,她记忆里的经典文学大多创作于这个十九世纪,于是就和他谈起了书中流浪的孤儿、自强的女教师、牺牲的钦慕者和从容的死刑犯,这个最好的时代与最坏的时代在东区少女和西区青年之间徐徐展开。
音乐随着二人之间的气流变幻,延展成了朦胧的气息,奥尔菲斯的礼服非常贴身,显出了胸脯的轮廓。
他们开始跳舞,起先跳得慢,后来她能跟上节奏后,就越跳越快。周围的一切似乎随着他们也开始旋转,就像绕轴旋转的唱片。她的裙摆蹭着他的裤腿,他的眼睛看着她的瞳孔,她忽然觉得头晕。
一曲舞毕,奥尔菲斯松开她的胳膊,她头往后一仰,靠在墙上,用手蒙住眼睛。
舞会结束后,奥尔菲斯自然与她一道回去,几天后她在后院里面浣衣,就在一棵大树底下,冬天剥干净了它的叶子。
奥尔菲斯就是这时来找她的,他站在树干后面唤她,她走过去,他又绕到了另一边,如此几次反复后,她意识到这是一场捉弄性的追逐,于是一跺脚转身要走。
奥尔菲斯连忙追上来。
他说:“跟我走吧!”
————书中的故事在现实里面发生了:东区深渊里的姑娘与人相爱,但她已经被安排了婚约,现在要面临的选择是,爱情还是现实?
是这个浪漫的芳心相许的小说家,还是那个不解风情的父母之命的矿工?
“……”
“奥尔菲斯……”她嚅嗫着,推开了奥尔菲斯的拥抱,“我们都知道那个故事,我、我害怕小说变成真的……”
尽管她总是对现实里的未婚夫失望,但是跟着奥尔菲斯离开,意味着毫无保留的未知,一时间竟说不上哪一种更可怕。
这个冬日最冷的那一天,奥尔菲斯无可奈何地离开了伦敦东区,带着遗憾,依旧没有灵感。
她偷偷来送他:“在命运让我们再次相逢以前,我不会剪去长发!”
说完,她就被心急如焚的父母抓到,直接带到了负责结婚的神父面前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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……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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在小说里面,姑娘选择了爱情,结果并不快乐,而她现在选择了现实,嫁给矿工成为了坎贝尔夫人。
然而还是……与婚前设想的一样,嫁给这个叫做诺顿的矿工,不代表就是美好的选择。
他总是抱怨。每天一睁眼,就开始数落她不肯剪短的长发如何碍事,然后骂骂咧咧地抓起来梳理,一边编辫子一边骂黑心的矿场老板拖欠工资,然后警告她别和他某一个工友的老婆来往,因为那一大家子都喜欢占小便宜,还要挑几个名字都一样的小孩骂给她听,都是矿场童工,笨手笨脚的总给他添乱,最后回到她的长发上面,再重复一遍这头发有多么碍事,等骂完头发也终于编好了,诺顿就抓起提前准备的餐食出了门,直到晚上才会风尘仆仆地回来。
然后噩梦才真正开始:这男人打鼾!上半夜宛如电钻戳石头,下半夜像是斧子砍木头,她又不敢弄醒他,因为害怕和隔壁太太一样被丈夫打,就只能忍着整夜整夜睡不好。
长期失眠绝对不快乐,这导致到了回娘家的日子,母亲一见她就开始哭:“好憔悴的气色!你这是糟了多少苦啊!”
(TBC)