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二日岑皎给院中下人放了假,叫他们回家过节。怀星原本还很期待和姑娘一起上街,却被怀夕捉着去拜访一位绣娘。
怀星泪眼向岑皎求救,岑皎爱莫能助。
方休来接她,身上穿的正是昨日她送的衣裳。而岑皎也披了一件怀夕亲手做的大氅,凑近了看,绣花和样式不乏相似之处。
岑皎未觉异样,神色如常的与他招呼。倒是方休看穿这一点,寒天冻地里面颊滚烫。
他自如地扶她上车,其实车辕低矮,岑皎是能够自己上去的。但他杵在她身边,一声不响地递出手,仿佛她不搭上去,这幕完美的戏就演不下去。
好在这几日相处下来,彼此不再陌生,岑皎自若地借力他手臂,裙袂轻轻转动掀起一片弧度,露出罗袜锦靴。
方休闭了闭眼,将方才不经意窥见的春色摒弃。他并未和岑皎一道入内车厢,而是坐在车夫旁,示意驾车。
岑皎还以为他今日也骑马,正坐在窗边准备和他说话,前后看了看却不见他踪影,以为他被落在后头了,迟疑地喊了声:“大公子?”
“嗯。”男人低沉的嗓音从前面传来,岑皎从摇曳珠帘的间隙里瞥见他的衣角,惊奇:“无人赶车吗?竟要大公子亲自驾车。”
车夫有苦说不出,方休一顿,道:“...非也,只是觉得有点热,车外凉快些。”
岑皎默默捂紧身上大氅,又熏了熏手炉,轻笑出声:“那大公子还真是异于凡人。”
异于凡人的大公子摸着自己耳后的热度,不置可否。
庄子离得远,方休又担心赶路会让车厢里的人不舒服,因此他们虽然出发的不算晚,到街市上时已是灯火通明,人声鼎沸。
车夫将马车停在城墙根下,表示自己会在此等候。岑皎随方休入城,因为天色昏暗又带着帷帽,她其实看不太清脚下的路,只能亦步亦趋跟在高大身影之后,小心谨慎。
忽然,方休停下脚步,她一时不察撞上他的脊背,宛如撞了一堵城墙。
“小心。”他出声提醒,“前面有人纵马。”
京城百姓和达官显贵大多不会共用一条街道,大人们往来的街道宽敞结实,别说一二人跑马,大军凯旋归来也多走此种街道。而今日明显是百姓自娱自乐的街市却是明令禁止纵马的,防的就是马匹伤人、造成拥堵。
人群中隐隐传来抱怨,掺杂着“伦王”“太子”之类的字眼。岑皎忧心忡忡,问:“是何人纵马?”
生得高大的好处此时就体现出来。方休一抬眼便得出结论:“几个郡王。已经走了。”
纵马的人走了,拥堵却一时半刻缓解不了。岑皎一手摁住帷帽,一手提起裙摆,有些懊恼自己今日心血来潮的搭配。
两侧像是有洪水倾泄,岑皎所在的地方人挤着人,摩肩接踵,随时都可能被人潮裹挟着走向不知名的方向。方休不过一时不察,身后就少了她的身影。
他皱眉,立时四下搜寻起她的身形,却被熙攘的人群阻挡视线。要拨开人潮逆流而上,谈何容易。
恍惚中,他都要以为她凭空消失了。
就像不诚之人的恩赐,会被收回。
而另一边平白被挤到巷子里的岑皎却无甚顾虑,好奇地看着面前摊子上的面具。
从前她身体不好,父母心疼她,从来不许她夜晚外出,她也就从来没有见过民间这些小玩意。
脑海中闪过一丝模糊记忆,好像见过,细想之下,却又毫无印象。于是她掀了帷帽,手上拿着一副略显狰狞的羲和面具,试探着戴上。
恰在此时,一只冰冷大掌掴住她手腕,力道之大,仿佛要将她折断。
她被这股力道带着靠在他胸前,额头抵着他律动的血肉之物,清晰听见皮囊下沉重的心跳。
咚、咚、咚。
“...阿皎。”
周遭有叫卖声、嬉笑声、乐曲声和丝竹声,偏偏这句呼唤穿破层层障碍,直抵心间。
岑皎以为自己听错了,怔愣着问:“你说什么?”
方休却不再言语,只低头注视着她,目光像是能穿透那个有些滑稽的面具直视她的骨血。
岑皎被他攥得手腕发疼,挣了挣没挣开,与他商量:“大公子...你先放开我,好吗?”
“嗯。”应了,但是不放。
岑皎无奈,一手拿帷帽一手被他捉着又腾不出手动作,只好先把帷帽扔了,去推他:“你怎么了?魇住了?”
平日里最会保持距离的人性情大变,成了缠着人不放的顽童。岑皎一看他的眼神就知道他没把话听进去,正想着用什么东西分散他的注意力,就看见摊上一个与羲和面具一般丑陋的望舒面具。
好歹是天神,或许能驱邪吧。
她踮脚为他戴上,因为高度不同,面具只能勉强沾到他的下颌。但就是这一点点触碰,让他徒然神思清明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