两年前,建邺强行叫停了势头正盛的北伐,给庄戎的补偿就是领南阳诸郡,默许他以节度身份当土皇帝,原因有二:
一是担心庄戎仗着北伐的赫赫战功,功高盖主,直接反了,若是召他回建邺,就是侧卧之榻有人酣睡,恐有逼宫之患,不如让他留在南阳,至少同建邺之间隔着山长水远,数道关隘。
二是南阳的确也不是什么有诱惑力的地方,说句难听的,万一胡人再来一次,守不守得住还不一定呢,至少当时,在建邺诸人眼中,这委实不是一块有多大诱惑力的地方,给了庄戎也毫不心疼。
两年经营下来,南阳百废俱兴,一派兴旺模样,北面防务也在庄戎的一手主导下稳定下来。南阳终于从一片鸟不拉屎的荒地,变成了别人眼里垂涎欲滴的肉饼,也该是摘桃子的时候了。
室内静了一静。
程瞻洛试探着问:“莫如我上书,与他们辩上一辩?”
那次清谈后,程瞻洛一战成名,因有李清渚主政,南阳的风气宽松,男女之防也并不严格,是以程瞻洛也常参与论政,有什么政令推行时,学子们各持己见,她也常写些论辩文字参与其中。
譬如考试选材、重度田亩、百姓分田等事宜,初定下时都议论纷纷,反对之声不少,程瞻洛凭着伶牙俐齿说得其中不少人哑口无言,令舆论为之一变,尔后再由官府强制施行。
南阳有不少改革都是这么推行的,程瞻洛也因此有了才女名声。
若是以她的名义上书,少说能轰轰烈烈吵上几个月,别的不说,至少能拖延一段时间,说不定就能有转机。
别的不说,随便换个阿猫阿狗来南阳,守得住防线么?北边可还蹲着两波胡人呢!
还真以为南阳那道针插不进、水泼不进的防线是天上掉下来的?
庄戎自到了南阳以来,就一刻没有放松过练兵,一心当一个称职的好邻居。北面的防线上常年有精兵驻守,随时在与伪汉、伪魏茬架的第一线神出鬼没,不仅如此,还充满热情地挑拨这两方之间的关系,谁先冒头就帮另一方打谁,要是双方都不冒头,就穿着对面的衣裳去另一边搞点小破坏,非常猥琐,非常有效。
在庄戎的驻守下,伪汉与伪魏在边界的关系一刻也没好过,南阳的防线也被整治得固若金汤。可若换个人来……不是程瞻洛看不起谁,只是打仗能赢过庄戎的人,恐怕还没出生呢。
庄戎微皱着眉,摇了摇头:“陈安是个稳妥人,绝不会冒然传没影的消息,他信中说了,永王投了高太后,两方说定要召我回建邺,此事就已有了八九分准。”
一时无人说话,静得能听见外间的滴漏声。
庄戎继续道:“只怕他们已然打算好了,走不走,由不得我们。”
陈安是他身边最受信任的副将,跟他比连烽更早。庄戎出外剿匪,后来又镇守南阳,却一直留着陈安守在京口,帮他看家。
陈安的消息,便是来源于建邺宫中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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此时宫中,一处装饰华贵的所在,正有两人屏退宫人,相对而坐,正是太后和永王。一旁龙脑香的烟气袅袅升起,两人对坐所谈的正是庄戎。
要将他调出南阳,召回建邺,此时尚是绝对的机密,但两人都面色平静,毫不惊讶。
“太后娘娘,”永王笑道,“儿臣已将在南阳探听到的消息尽数告知了,可还算有诚意吗?”
“你只管安心做事,哀家自然记得你的孝心。”太后淡淡道。
“太后的意思是?”永王目光微闪,问道。
“你知道兵法曾有言,将有五危吗?”太后不答反问。
也不待对面人回答,太后悠然道:“必死,可杀也;必生,可虏也;忿速,可侮也;廉洁,可辱也;爱民,可烦也。”
“这?”永王放下茶盏,“太后所言,是……”
“留他在南阳,是怕他真要反,然而,这位庄节度似乎真是难得的孤臣、忠臣,哀家也就无甚可惧了,”太后似乎不耐烦了,抚了抚鲜红的蔻丹,道,“可惜啊,庄戎输就输在,他是个赤诚君子。”
永王久久不语。
他忽然感到有些心虚,但很快又重新说服了自己:谁让庄戎那个不识趣的,又大张旗鼓打了一仗呢?上次好不容易压下了北伐的势头,这次若再来一遍,可太麻烦了。
要怪,就怪他偏要北伐吧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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庄戎是正三品的实权节度使,走与不走,怎么会由不得他呢?
当时的程瞻洛尚在疑惑,但很快,她就知道了缘由。
庄节度要被调回朝廷的消息像一阵风,悄然吹到了建邺,和这一起被吹来的,还有另一个消息。
朝廷要派几位新郡守来,分领南阳诸郡,他们还要带着建邺的好茶叶,好丝绸,和许许多多的粮食来!
——如果庄戎不走,今岁朝廷就不会往南阳运粮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