牢阴冷非常,待得久了身上大氅的暖意被寒意浸透,披着只觉沉重。
“神殿圣物平日有专人供奉看守,你能串通一个两个为你大开方便之门,却不信三班值守都是瞎子,竟没一个察觉梦魂鼎被盗。”
“三班值守各司其职,说到底只要看守梦魂鼎的三人闭口不言,旁的值守一时三刻察觉不到。”
“也是。你筹谋已久设计周到,预先弄了个几可乱真的假货掩人耳目。故而本座一问,那假货,出自何人之手?”
牢中一时静谧,饶是翻来覆去设想多次,晏南飞仍没能想到梅东冥首先问的竟是假鼎的来历。
“假鼎并非罪人寻人仿制,罪人只是将梦魂鼎换出来带离神殿,交给行商。”
“嗯,你是医者,背着医箱进出神殿少有人查验,确实便宜。照你所言,假鼎是有人送到你手里的?”
他语调轻柔不徐不疾,半点不似寻常刑讯之人般疾言厉色,隐隐之中却令人难以拒绝。
“那人,是谁?”
“是个面生的跑堂。”
“饭馆客栈之流,人来客往,三教九流无所不包,确是上佳之选。本座猜,那处所离你家宅不远吧?”
“不远,出了街坊就是。”
“倒是方便,那儿的大厨子手艺如何?”
“旁的平平,调得一手好羹汤,配上米线浇头香飘四邻。”
“本座竟被你说饿了。也罢,言归正传,你未得授命如何进得了宝库拿得到圣物?”
“我易容成其中一人模样,借其身份换出梦魂鼎。”
“合情合理。”牢里寒气似乎比之前更甚,梅少师笼紧了大氅强忍喉间咳痒,追问道,“为何选了梦魂鼎?”
“我不知。”
“受何人指使?”
“宇,羽,不,不知。”
“圣物偷到萧梁卖入兴国侯府,是偶然,还是早有安排?”
“并非,并非偶然。”
“兴国侯夫人的陈年旧情都能挖出来,你背后的主子倒是神通广大。本座思来想去,没能想明白,为何是兴国侯夫人?不如你告诉本座?”
“我……我不知……我不知道!”
假如此刻不是在这方昏暗的牢房内,倘若有旁人在场,便能发觉晏南飞经历了神思清明到神思恍惚,突然间似挣脱了什么束缚般重又清醒过来,抱头发疯似地挣扎,喘着粗气满头冷汗。
“少师,少师神诡手段,何苦浪费在,我这无名小卒,身上。”
他昂起头徒劳地张着嘴,活似条离水鱼儿垂死之际堪堪逃回水中,亦像极了急于逃离被操控的命运,却未察觉自己始终沦于操控之下的囚徒。
“非本座手段,而是你忘了,神座之下,皆是真言。”
每个神殿侍奉之人初进神殿时便被再三告诫,神殿之内天神座下,所言所行皆是真言。身处其中太久了,久到这条铁律时常被遗忘。
然而,它始终存在。
秘术被破,晏南飞有了防备之心,故技重施定然无望,该走了。
“本想着相识一场你又侍奉本座多年,少叫你吃些零碎苦头,可惜啊……”
梅东冥的话外之音长了耳朵的都清楚,非要自玄妙的真言术下清醒过来,显然晏南飞的定力不错。真言术下他撒不了谎,清醒过来却未必肯说真话,的确少不得落到蔺熙的手里吃一番苦。
“本座想知道的,太史令也想知道;太史令想知道的,本座或许还没能想得到。人活一世草木一春,何妨软弱一时糊涂一时。”
“我背叛神殿背叛少师,自知必死。地牢阴冷于少师身体大大有碍,少师请回吧。”
榆木脑袋!
“事已至此,多说无益,你好自为之。”
他有一点说对了,地牢确非久留之地,既然问不出个所以然来,梅东冥索性拢紧大氅徐步出了牢门向外走去。
暗处目送他清瘦的背影消失在墙角,踩着石板的脚步声渐行渐远,晏南飞失笑着倒回稻草堆上。
真是的,他已是戴罪之身,难不成奢望少师一句话赦免了他?
太史令恨不得扒了他的皮吧……
突然间,脚步声戛然而止,随之而来的,重物坠地的声音。
晏南飞登时一个激灵,他完全想得到,此时闭口不言的结果,只消闭口不言佯作未查……
这个念头只飘过仅仅瞬间便被他抛诸脑后,叛了一次,总不能再叛一次。
“来人呐,快来人!少师不好啦!快来人!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