都说只有死人才不会泄露秘密。
惩戒殿地牢中这些个“贵客”的存在,就显得尤为微妙了。
不怕有人来灭口,唯恐灭口的不来。
监牢中一片漆黑,守卫所执的火把照不出方寸之地。牢外火光下梅东冥的存在灿若星辰难以忽视,无怪乎牢里关押的犯人眼里霎时间有了光。
“世人皆有一死,老夫无惧。”
“是无惧自己生死还是无惧他人生死?”
老樊是个不明事理的人么?当然不,糊涂人做不成一方权臣,正因为太聪明,犯了天下聪明人的通病,过去相信自己亲眼所见亲耳所闻百般推敲苦思冥想。
归根究底,老樊晚节不保不保为名不为利,一头栽进莫须有的儿女情长里,入了彀。
“真无惧生死,本座就不该在这儿见到你。”
“萍水相逢的故人,着墨甚重的一响贪欢,欲言又止的隐情,难以启齿的难处,引你一步步相信自己还有个身陷泥潭的孩子。”
“拙劣的行止,禁不起推敲的言辞,居然骗过了你。樊世昌,你当真轻信至此?”
黑暗中又是一声轻叹。
“老夫此生,名利皆不放在眼里,唯独骨肉亲情舍不下,是以……”
“是以受人唆使毒杀本座?”
“就没想过万一失手事败便是身败名裂万劫不复?”
“你旧情难舍的情人,凭空冒出来的儿子,父族母族兄弟子侄乃至于姻亲眷属,皆会因你受到牵连,你亦不悔?”
黑牢中登时没了声响,沉闷寂静了许久,久到梅东冥对等待他的答案没了兴趣,昔日的神殿祭司撕扯着苍老暗哑的嗓子,吐露出令人心寒的决绝之词。
“他们受我恩惠得我荫蔽这么些年,富贵荣华享受得不少,可以死而无憾了。”
很好,好极了!
本以为温厚恭谨的长者身体力行教了他一回什么叫无毒不丈夫,真当向他好好道谢才是。
眼底杀意凝聚的梅少师无声绽开了笑,残存的些许犹豫心软尽数消散,“既如此,本座必不教先生失望。黄泉路上有亲族相伴到了九泉之下骨肉团聚,先生可满意了?”
“甚好,甚好。”今日一别后会无期,主臣一场,何必苦苦哀求给梅东冥留下遗患。斩草不除根,春风吹又生,瞒他欺他害他之人,合该陪他一块儿下地狱。
“ 劝君痛饮孟婆汤,黄泉路上无故人。劝君且饮壮行酒,来生莫行违心事。老朽就此拜别少师,后会无期。”
言者有意,听者何尝不是七巧玲珑心,牢中老者的聊发癫狂之语听在耳中,斗篷下少师睫毛轻颤似有浮光潋滟晃过,终究一言未发径自抬步前行。
今日之行,樊世昌不过是个开头,晏南飞才是他要见的那个。
越往深处越觉寒意森森,缕缕夹杂着血腥味的风钻入鼻间,有些刺鼻。
“里面还关了什么人?”
冷不防梅东冥有此一问,跟在他身后小心侍奉着的守卫不假思索答道,“除了罪人晏南飞,便是曾行刺少师的两个刺客。”
难怪了。
甄仲是他嘱咐过要保的人,小熙纵有不满只得发泄在旁人身上。行刺少师本就必死,既然一个动不得,另一个落在怒火中烧的小熙手里不死也得脱层皮。
算来已有三两日的功夫,从他的太史令弟弟虎着脸进进出出来看,当有所得才是。
既然丢给小熙他懒得再过问,如有所得小熙自不会瞒着他。
惩戒殿大小事宜全然交托给蔺熙做主,就是对他放了一百二十个心。然而,有些人的心志之坚非刑罚所能动摇,刑囚至死也未必能得到几句真话。譬如晏南飞,跟在他身边十几年,从身世到经历无不被师尊翻来覆去查得一清二楚,换言之,若无其祖老晏大夫与梅长苏曾在金陵的交情,当年“因缘际会”陪他去往江左盟的未必轮得到晏南飞。
真真好算计,好谋划。
从一开始,晏氏一门就是坚定不移的“保皇派”?还是说,“晏南飞”此人才是症结所在?
“启禀少师,前面就是罪人晏南飞的囚室。”
“本座有机要事问晏南飞,打开牢门你便退下吧。”
守卫领命不敢逗留,开了牢门马上退出北牢。
但凡跟机密要事扯上干系,有天大的好奇心也得看有没有命听。安守本分方为神殿中人的存身之道。
牢门铁链刺耳的拖拽响动惊醒了黑暗中沉寂已久的囚犯,桄榔作响的镣铐伴着衣衫摩挲的声响,诉说着囚牢中犯人急于逃避的无奈。
只可惜……
“人在牢中,身不由己。方寸之地你能避到哪儿去。”
“自知有罪,无颜再见少师。”
“本座亦不想见你。奈何有几句话要亲自问你。问完,你我此生便再无见面之日了。”
地