异样。
身份方面或许可以混淆。
但是关于吉田松阳的本质我绝对不会看错。
尽管他一直都有好好压制这些异样,但在过去与我下棋对弈时,那种仿佛从奈落深渊之中踏出,意图将所有存在碾碎的感觉会不经意地展露出来。
十分的危险。
“那我只能觉得——”用手掌撑住身下的轮椅,我看着他,随即缓缓站起来,“吉田松阳,要拯救你这件事——毫无疑问,将是我行走在这块土地上以来,所听取的,最为困难的一个愿望。”
困住吉田松阳的,正是他自己。
哪怕还没有走到事情最糟的那一步,哪怕他现在还如此清醒,为了他所携手教导过的那些学生,吉田松阳选择束手就擒,走向牢狱,一困就是数年。
而要想解决掉这点。
何其困难。
“…原来如此。”一身白衣的青年在听见我的回答后,似乎明白了什么,他原本唇线轻轻动了动,随即闭上了眼,用一种不知是庆幸还是感慨的语气说了下去,“那群孩子,向你许愿了啊。”
我侧目看了他一眼,然后用手掌拍了拍牢门,说:“……你这语气很微妙啊松阳先生。”
吉田松阳微笑:“不,怎么会,我是很信任千城小姐的能力的。”
“不过。”他看向我,神色自若,“在了解一切情况后的您,现在打算怎么做呢?”
在根本性的问题得不到解决前。吉田松阳当然是不会离开的这里的——纵使这是他学生的愿望。
我是清楚这点的。
严格来说,高杉的愿望是桂、也是银时——那个私塾里走出来,所有人的愿望。
单就从这点上来说,我觉得自己是亏大了。
这个愿望所需要的供品,等结束后绝对要加倍再加倍才行。
所以——
“吉田松阳。”
被我叫名字的人微微低下头,看过来,我歪过头,朝牢门之后的人发出了邀请。
“要来赌一把么?”
所谓赌博,是指对一个事件与不确定的结果,投下资本的行为。
虽是这么问,不过我和他谁都清楚,没有百分百胜率的情况下,像我们这种人都不会轻易地踏入。
——除非,没有选择。
这位过去私塾的老师沉默了一阵,似乎已经看出了我是打算做些超格的事,思虑了很久之后,他再慢慢地轻弯起了眼眸。
“嗯,好啊。一切都交给您了。”
“那么,麻烦配合下。”
对方点点头,他的眼神仿佛在看一只飞向自己的雏鸟,从善如流地从铁栏的缝隙中伸出手来。
“千城小姐。请务必小心,可别想着「我」会放水哦。”
虽说着看似没有任何情面的话,但是我明白,这已经是他最大程度所作出的劝告。
我跟着颔了颔首,握上他的手,漠然垂眼看往手掌间一闪而逝的金色,再闭上眼了,调用起自己的意识,坠入一片无声无息、永无止境的黑潮之中。
…
…
正如每个人的心底都有着各种各样具现化体验,有的是自己最熟悉的地方,有的是自己向往的场景。
而吉田松阳不是这其中的任何一种。
他的内心漆黑幽静。
那是任何光束都穿透不过的沉闷,至深至静,只有一点微弱的余光在眼前闪耀,像是萤火那般,随时有覆灭的危险。
跟着这点光芒,我久违地迈动脚步,踩着这漆黑海域的道道浪花,穿梭过压抑到极限的一层层界限,再逐渐走向深处。
意识体构成的身体不受我本来的躯壳影响,却在这看不到尽头的深海中无法过快前行。
每向前走上一步,周身就会投影出各种各样的影像,它们好像每次的场景都不同,但是又好像完全一致。
「怪物!」
「恶鬼!」
这些影像无情地播放流淌着,将一个孩子被排挤、指责、囚禁、虐杀的画面播录出来。
锋利的长矛扎透掌心。
笨重的钉锤击碎手指。
交错的铁丝陷入血肉。
不见天日被囚禁于牢笼中。
谁也不来见他,谁也不会救他。
虫蚁尚且比他自由。
老鼠也比他过得滋润。
被禁锢到牢笼本身都腐朽,却无处可去。
长大的孩子走出废墟。
面无表情看着这个从未爱过他却诞生出他的世界。
有路过的人面露关怀地朝他伸出手来。
孩子扭过头。
然后他也对着人类伸出了手。
亦如他们对他所做的那样。
「咔嚓。」