北淮大雪纷飞,连下三日。
直至第四日,楚昭王从南疆边境征战归来,廊檐之上挂满宫灯。
长街夜如白昼,满地灼灼光辉。
宫中流言如风,楚燕时前脚刚到养心殿歇息片刻,后脚合宫之中便已流传,陛下此次征战归来带回一位奇女子,说是那位身怀异香的南疆公主,可偏偏陛下又赐了她最低位份的官女子。
官女子说是身份低微,却又惹人艳羡。毕竟是日日在皇上跟前做事,指不定哪天就入了皇上的眼,一跃枝头当凤凰。
对此宫中各路嫔妃皆是鄙夷,只觉楚雁时不过是借此胁迫南疆,以其公主为质,逼迫南疆俯首称臣。
宫墙上覆盖着的斑驳薄雪被风吹落,雪花沾上了沈怜瑶的素单衣,掌事姑姑随其身旁,见状抬手为她拂去肩上残雪。
夜下灯火明灭,照得沈怜瑶的身影更加纤薄,像是被打碎的美玉,凄凉又脆弱。
外界那些传言,掌事姑姑也知晓一二,她略有不忍,叹气道:“你也不必自怨自艾,这承乾宫乃是帝王之所,宫中有多少人翘首以盼这个位置,往后你便会知晓了。”
她瞧着沈怜瑶那张我见犹怜的面容,似是漫不经心吐出一句:“我在这宫中见过不少想往上爬的女子,单看相貌便知她们没有那个富贵命,而你,必是要当主子的人。”
雪夜难行,沈怜瑶入宫后便将狐裘还予了楚雁时,后者也未多言,只是随手扔给了身旁的宋时。
像是他只是赋予沈怜瑶一个避身之所,至于她能否在这里活下去,往后只能凭她自己。
沈怜瑶闻言倏然一笑:“多谢姑姑此番劝勉,只是我只身一人在宫中如履薄冰,不求荣华富贵,只求安稳度日。”
掌事姑姑眉眼舒展,见这不是个求宠争荣的,态度愈加和缓:“也好,要知道,在这宫中活下去才是头等大事,既然入了承乾宫,那便将往事都忘了吧,从今往后你的主子便是陛下。”
两人直至耳房前,沈怜瑶对着那木门缓缓吐出一口气:“好,我知晓了。”
而踏进耳房后,沈怜瑶才意识到方才掌事姑姑的那番话,实则别有深意。本以为是在暗示她别妄想那些不切实际的念头,实则是意指宫中的存活之道。
耳房内空间狭小,唯有一通烧炭的火炕,上头铺满厚重的被子,站在门前数至少也有十人位,只有紧靠门前的床铺留有空位,显然是留给她的。
屋内留有两三宫女见着她先是眸光一亮,随后就渐渐多了些别的情绪,或嫉妒,或讥讽,或漠然。
从屋外携带的寒意在炭火温热的包裹下渐渐消散,沈怜瑶无视那些恶意的视线,径直走向空床铺,欲要歇息,可谁知一掀开被子,就见到那褥子上的深色水渍,明显是刚被人泼上不久的。
而站在这里才能感受到,那木门实则是有缝隙的。外头吹来的寒风正对着这个床铺,寒热交加,若是睡在此处,怕是熬不过今夜便要受寒发热。
四处的宫女似是在打量她的动作,沈怜瑶放下手中的被子,眸光如利剑扫望四周:“谁做的,站出来。”
宫女面面相觑不敢言语,似乎被她这幅做派震慑住了,有些许胆小的在不知觉间,看向那最角落的宫女身上。
沈怜瑶锐利地捕捉到细枝末节,将眸光落在那女子身着的赤色宫装。
古往今来,历朝更代,赤红色意味着尊贵威严。
南疆民间曾流传,楚昭王甚爱用朱笔批阅奏折,喜好鸟儿着赤色羽毛,更有一嫔妃生事将要杖行之事。临刑前,楚雁时瞧见那嫔妃身着赤色锦纱衣,倏然心生怜悯,免除死刑废为庶人,便下令此女再不可身着红衣。
于是乎,帝王喜爱赤色,引得宫中频发东施效颦之事,而这宫女身着赤红宫衣的心思昭然若知。
阿莺未曾想沈怜瑶竟是如此狐媚艳丽,即便身在闷热灰暗的耳房里,也仍是一副皎皎明月之姿,瞧得她心生厌烦。
她摘下头顶的珠花,向沈怜瑶轻蔑斥责道:“在这承乾宫中,除了宋公公和陛下,还未曾有人敢同这种语气与我讲话。”
沈怜瑶见她不打自招,与朝中那些拥护宦官当权的奸臣相比,简直有些班门弄斧了。
宫女们自然而然地站在阿莺身后,有些虽对沈怜瑶流露几分同情,但谁也不愿意因一个官女子而得罪御前的尚仪姑姑。
孰轻孰重,显而易见。
沈怜瑶款款走向阿莺,垂眸看她的眼神犹如高位者对蝼蚁的垂怜,“我如今虽身不由己,但只要现南疆王不废位,哪怕身在北淮,我也仍是金枝玉贵的怀姬公主。”
“在这宫里,就算是宋时也要对我礼让三分,能让我低头的也只有楚昭王一人。”她纤细的指骨挑起阿莺的下颌,嘴角缓缓流露一抹冷意,“而你,算什么东西?”
阿莺抬头望着那烛光微晃下的容颜,不禁失神,片刻后猛然惊醒,抬手打掉沈怜瑶的手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