嘉庆十三年隆冬,烽火一连七月,南疆已是强弩之末。
余下兵卒日渐减少,饶那敌军是以杀人活剥为乐的岭南骑兵,南疆将士也仍如野草烧不尽,拼尽最后一口气也要为小公主杀出一条生路。
饮马渡秋水,水寒风似刀。
沙场广袤夕阳尚未下落,满天飞雪之中掺杂着血腥味的尘土,道旁荒草没膝,满目苍凉。在白骨乱蓬蒿之间,伸出一只如白玉凝脂般的纤纤小手。
将士的铁甲已被沾毒的利箭刺穿,待沈怜瑶从将士身下钻出,才见着那些将士们身上无一不是万箭穿心,即便如此也未让她伤到分毫。
往日满是天真烂漫的眼眸中,已然含满滚滚热泪。
沈怜瑶身披雪色大氅跪于寒冰之上,咬牙隐忍心中的恨意,抬手为那少年将军阖上双眼,取下他铁甲下系着的青玉坠。
当年墙头马上遥相顾,乔暄本意与战胜后向南疆王求亲,殊不知,一场战乱过后,此景亦非昨日。
沈怜瑶垂泪低泣,看着那昔日意气风发的少年郎,满目悲戚尽散风中,“乔哥哥,我会带着信物归回南疆,将乔大娘带于宫中颐养天年,保她一生富贵无忧。”
那年郎骑竹马来,绕床弄青梅,仿若黄粱一梦,如过往云烟。
沈怜瑶不忍回想那历历在目的往事,颤抖的指尖抚过少年脸颊,“你且安生离去吧……”
待阿弟从北方带军归来之日,便是万千将士亡魂归国之时。
沈怜瑶将玉坠子紧紧护于手中,脚下鞋袜被雪水浸透,仍是步履不停,向着那南疆国都的方向赶去。
国都与边境之间以河分界,日行千里马也需上两个时辰。就不知这样走了多久,直到残月弄影之时,沈怜瑶才终于见着一间茅草小屋。
运气极佳的是,那小屋外的马厩里竟还拴着只小马驹,可谓是柳暗花明又一村。
在这边陲荒凉之处向来鲜有人家,茅草小屋在这处难免有些怪异,只是穷途末路之境,她也无暇多想。
沈怜瑶试探着敲响木门,两日未饮水的嗓音微带沙哑,语调沉沉,失了往日般的灵气:“冒昧,请问有人吗?”
茅屋中的老人听见声响,缓缓拉开一条门缝,就瞧见门口站着位天仙似的姑娘。美人身着素白锦衣,唇不点而红,眉不描而翠,仍是满面风尘也掩不住那出尘的韵味。
老人警惕的目光稍作缓和,问道:“来者何人?到哪里去?”
“从边境来,到国都去。”沈怜瑶轻点脚尖望向马厩的方向,眉眼殇然,“您能否捎我一程路,您说个价钱,到了国都后我会付与三倍的银两,如何?”
听见这话,老人面上渐渐浮出一抹阴笑,与其身后黯然夜色融为一体,沈怜瑶连连后退几步,只觉得阴森寒意钻入了骨头里。
那呕哑糟咂的嗓音回荡于夜色之中,仿若地狱修罗般的呼唤:“南疆有一美人兮,肌若凝脂气若幽兰,娇媚无骨入艳三分,为璞玉者也,这是民间三岁孩童都会念得的诗,没成想今个儿便被我遇到了。”
话音刚坠落在地,四周倏然间围起火光粼粼,一群污头垢面的壮年人身披狼皮,高举火把,正逐步向她那处聚拢。
沈怜瑶惶然握紧手中的玉坠子,强忍惧意:“我送随家中阿弟去从军,不料途中生变遇着敌军围城,阿弟战死,我要同家中兄长交代,你若不愿我寻别家便是,这幅做派是何用意?”
老人森森然道:“公主天生骨有异香,乃上古邪妖转世,新帝登基后便下旨,若遇着落难女子身怀异香,便使以凤凰火焚之刑,以异香的骨灰拿去宫中领赏,足足十万黄金!”
火光停在眼前,美人立于其中,眸中虽有惧意却未曾折腰。
事到如今沈怜瑶才幡然醒悟,半月前,北边急讯,手握御军的阿弟被调去千里之外,随后边关失守,将士拼死硬撑数月也无援军。
这不是外患,而是内忧。
沈怜瑶眸光微冷,漠然问道:“今时是谁人坐于皇位?”
此话一出,便等同于自认身份,老人与壮汉们皆面露喜色,便也不吝啬道:“自然是先皇最中意的那位大人。”
最中意的那位大人是何名士,那必然是自幼跟随南疆王的宦官韩默。
她早该想到如此,因爱臣太亲,心危其身,人臣太贵,必易主位。
前些年来南疆王突发头疾,已于去年八月仙逝,南疆唯有两位嫡系皇室,便是怀姬公主沈怜瑶与太子沈琼。
这皇位本应传位于太子沈琼,而至于为何会落在韩默头上,沈怜瑶已然无力去想。
她强撑一副虚弱的身躯走了许久,用尽了最后一口气,双腿一软跪倒在地。
此情此景,再多的挣扎也无异于螳臂挡车。
老人见她死到临头却一副面不改色的模样,只觉略显无趣,“如今南疆已由南岭骑兵镇守,那废太子七月未归,想必是被那南岭骑兵吓破了胆