那就是触了她的逆鳞。她人小，做不了什么，但能让这些人嘴里少说一句腌臜话是一句，这些话真难听啊……
陈婶子脸皮还没有厚到做城墙的地步，遂闭了嘴，转过脸去，默默蹲下，加快了捣衣的节奏，打算逃离这个是非之地。旁边的妇人没开口，但是心里也开始嘀嘀咕咕了。
其余妇人都悄悄看着荷华，时至深秋，已是寒凉，轻薄透气的夏裳裹住了她单弱瘦小的身体，上面绣着青青荷叶并灼灼荷花，在这个季节，都已经是不合时宜的东西了。
稍有良知的见了，都在心里暗骂赵山一家不是人，厚点儿的衣服都不给一身，且这一大堆衣服，必定也是赵山全家的了。
荷华默默打量着哪里好浣衣，任由众人的目光刺探打量着她。自小以来，她就习惯了周围这些人的视线集中在她身上，从前是对阮府四姑娘的赞叹，如今则更多是看她可怜。
刚刚主持公道的妇人冲她摆手，招呼道：“姑娘，今儿怎么来得这么晚？来这儿洗吧，这儿水不深不急，石头也平整，我已经洗好了。”
“多谢徐婶子，今日误了时辰，这才来得晚些。”荷华领情道谢。
荷华依言过来浣洗，徐婶子正收拾着衣物，却见荷华并无皂荚，以为她是忘带了，便贴心道：“我这儿还剩了些皂荚，你也一并拿去用了吧。”
荷华本欲拒绝，刚想开口，徐婶子就收拾好衣物，将皂荚置于她身旁，还道：“不过是些皂荚罢了，你娘亲从前也常常分给我用的，就当是我还的，不必挂怀，且收下吧。”
荷华再三道谢，心中颇为感激。徐婶子的这些善意，对于此刻的她来说，正是雪中送炭之举。
更为重要的是，这证明了，原来楚姨娘的善心，也不全是喂了没心肝的人。赵家庄山灵水秀，也未全部都白养了忘恩负义之辈。
这在她摇摇欲坠的道德观上，无异于是扶了一把。
她如今住在赵山家，可终究不是人家亲朋好友，死住着人家一间屋子，或许早惹了白眼，从前娘亲会给他们暂住之费，也会帮忙干活，才没话说。但她又无能力赚钱养家，自然是人厌狗嫌了，既如此，何不送她去阮家？
若娘亲尚在，那家人也不会说些“你这些日子可是白吃白喝在我家”“除非给我家做童养媳，否则何必娇惯你”之类的话，而是早早问候她“今天刚下新鲜的母鸡蛋，特意给你留的”“给你做了身衣裳，四姑娘不要嫌弃”……
从前热络亲切，一夕之间，就被刻薄尖酸所取代。
就拿今早来说，赵山家的砰地推开她的房门，闯进她现在住的杂物间，将一堆脏衣物扔在她身上，末了还砸了根杵来，吩咐她现在就去洗。
荷华不打算在这里白吃白喝，没钱就做活还留宿之恩，因此未拒绝，还拿了自己有泥水脏污的衣物一道去洗。
见没有皂荚，便问了一句，赵山家的却道：“衣服嘛，不干净的地方多捶打几下就好了，使费那些皂荚作甚？没得白白浪费钱，家里的钱又不是大风吹来的，还要多养你一个，哪还有多余的银钱啊？”
她把衣物浸在溪水里，白嫩的小手生了些茧，粗糙了不少，可还是无法抵挡溪水的寒意，从肌肤渗透到了骨子里。一阵秋风扫过，冷气也直往肌肤上贴，身体本能地打了个哆嗦。夏裳终究无法御寒，可她也只有夏裳了。
幸好今日还有些阳光，温吞地照射着大地，有一点点暖意便好。
手上捣衣动作不停，荷华不由出神，想起了连月来做的梦。
梦中她新采了塘边的莲蓬归家献宝，娘亲正做着针织女红，温柔一笑递给她一块白糕，继续讲述阮府的人物故事。故事还未讲到一半，高大华丽的马车就逆光而来，是来接他们回府的，府里的人个个和气。温暖的炉火永不熄灭，还有吃不完的糕点、穿不完的衣裳……娘亲抱着她，像是可以抱到天长地久。
那些幸福温暖的意象是如此真切，离她是如此之近，近到唾手可得。
可她打算去触碰时，一滴水正掉落水面，画面随即荡起一圈圈涟漪，在眼前破碎消散。
譬如朝露之见日升，倏尔无痕。
还是得面对惨淡的现实。
荷华只得继续浣洗衣物，而在连绵不绝的水声与捣衣声中，掺杂有了别的声响。
抬头一看，天边的鸿雁发出鸣叫，远处似乎有了马车的粼粼之声。
她心中念头一动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