这夜的惊雷反反复复,大雨混着山寺中咸腥潮湿的气息。
雨水汇聚成一条跳水路,从屋檐瓦片缝隙间滚落而下,落在生出青苔的石板地上。
雨夜,本该是入睡的时辰,朱子却耽搁不得。
侯爷的蓑衣一番折腾已经不能用了,他满寺庙中去寻蓑衣,却只能寻到一张破败不堪的蓑衣。朱子也不敢耽搁,抱着蓑衣匆促赶回卢恒落脚暂歇的客房外。
他还没出声,便听内室中隐隐传来女子细柔的声音。
朱子看了另一位一直守在廊外的随从一眼,压低声儿问道:“郑娘子?”
另一个随从眼也不抬,“除了郑娘子,还能有哪个?”
“二爷方才不是还说要去接夫人的?如今这是又改了主意,不去了不成?”
卢府侍从斜着眼睛:“等着二爷发话再说。”
眼瞧这夜侯爷出门无望,朱子心中升起了一丝着急。
他倒不是着急旁的,自己这般丢下少夫人往二爷处献殷勤,若是迟迟不带二爷回去,到时候少夫人那边如何交差?
只怕是得罪了二少夫人!
他机灵的很,他是二少夫人的家奴,若是二少夫人有个好歹,他们这等家奴下场只怕不好。
不说旁人,便是珍嬷嬷那处,他不死都得脱一层皮。
他是想靠着卢恒,却总归还知晓自己如今主子是谁,因此自然对那什么郑姑娘没好气。
朱子正打算闯进去,里头又传出了音儿。
一鼎香炉气吞云雾,升起阵阵浅香。
郑玉珠倒是运道好,山路崩塌时她前脚才上了寺庙,倒是堪堪躲过了那场天灾,后见身后危险,更顾不得什么便带着女婢随从们一路上了香山寺中暂住。
寺中有客房,环境也合适。
后卢恒着急过来寻她,她见卢恒浑身湿透,便借用香山寺后厨煮了些汤,才一煮好便急急忙忙端着来卢恒房里。
怎知自己这一番苦心,他不仅不领,却还一副要冒雨外出的模样。
郑玉珠连汤水也顾不得,几步上前拦住他。
“外边这般大的雨水,阿恒你如何还想去哪里?”
卢恒眉心蹙起,“等了几个时辰了,也不见雨停,我着实放心不下。”
郑玉珠眼皮微颤,她佯装失笑般揶揄,“你忧心阿嫂,可总不能不顾忌自己身子。”
郑玉珠缓缓将身后侍女手中漆黑的汤药端过来递给卢恒:“阿兄不想叫姑母担忧一直瞒着没说,可你身上伤还没痊愈却是事实,如何能这般折腾?早知晓你冒雨来寻我,我如何也不会叫你来。如今......一场雨罢了,什么要人命的大事非得闹着雨淌过去不成?”
郑玉珠鲜少说如此刻薄的话,这回却也是事出有因。
卢恒在循州府为巡官期间,为查虞楚之地税课,流民一事,遇到多方势力阻止,甚至还被暗刺受伤。好在卢恒瞧着清瘦儒雅,其祖上却也是行伍出身,卢恒自幼拳脚功夫与课业同重,一日不敢落下。
亦是有了这一重,当时反应的及时,加之有扈从赶来相助才险险躲避致命一击,只在腰腹不慎落了一处伤。
伤算不得重,可逢夏日闷热,又是一路颠簸不得修养,是以至今也一直未曾痊愈。
卢恒回程一路,甚至连马也骑不得,都是由着郑玉珠亲自照料。
郑玉珠则是因自幼体弱多病而颇通药理,一路替卢恒换药洗衣,日日不曾耽搁,只是再好的郎中,也经不住他如此不爱护自己的身子。
“先别说这些了,如今什么都寻不到,好在我随身还带了党参,这汤固元回血,你快些趁热喝了。”
卢恒瞧着汤药,到底是没忍拒绝,他伸手接过一饮而尽,来不及说什么又听郑玉珠叹息:“......怪我,本来无事偏偏想要来上什么香,耽搁了时辰,才惹得你难做......”
卢恒本来还有些愁闷,听她这般一说自是不喜,蹙额道:“此事你能有何错?”
只是他瞧着外边的雷雨,竟是一副去意已决:“只是她素来胆子小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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郑玉珠听他这话,刹那间只觉心中一凉,转而有无穷无尽的恨意升起。
想她也曾是十几载金尊玉贵的郑家娘子,她出生时郑家正是风光得意的时候,据传她生下来那日虚室生白,满室彩光。也因这一层,全家都对她寄予厚望,便是连自己几个兄弟都不如自己这般得父亲的宠爱。
可后来呢?
几年间什么都变了,她从世人追捧的高门娘子,到一次次委曲求全,退让婚事。
再到如今......俨然已是丧家之女......
她冒着千夫所指,抛去世家傲骨,便这般随他回到永川,又从永川这般一路追随.......她受尽多少闲言碎语。
时常三更夜半,郑玉珠忆起这些