略进了一些,偏坐在脚后跟上,不知不觉困着了。
李蔚在旁边照看香烛,一回头见她萎顿在墙角,手里还抓着要烧的纸钱,便轻轻抽出来烧在盆里。三月阳春,晚上依旧寒冷,他又帮她拉了拉身上被子。只是她累得狠了,对此一无所觉。
丧事第二天陆续又有人来吊唁,多为李四郎的同窗、李蔚衙门里的同僚等,也有日常和他家来往的米店、布店之流,也派人来送礼。只见这家里人来人往,白布黑绸各类丧仪挂了一整院,里头花圈多得堆不下,都摆到街上来。
几个看热闹的老妇不由叹着:“若咱将来到这一天,有这个热闹就称心如意了。”
这时停灵已满三日,李四郎一个堂侄儿摔了老盆儿,众帮闲抬棺起灵,就要去下葬。
元娘跟在后面,默默撒着纸钱,送他最后一程。
忽忽数月,时过境迁,除元娘和李蔚还守着孝,家中下人们已换上鲜亮衣裳,李府里渐次有了些欢声笑语。
这日傍晚,元娘和张娘子在后罩房做绣活。
论理张娘子不该住在李家,只是几年前李蔚做了九品训导,四郎进县学,李家举家搬到宝应县,临行前与她们商议,村中多无赖,她母女二人单独生活多有不便,索性锁了宅子一同进城。
她母女应了,来城里依附李家过活。她家也有十几亩良田赁给村民日常收租,并不沾李家分毫,只图个照应。
张娘子此时手里拿着一个白色裹肚,在元娘身上比来比去,问她要绣什么花。
元娘答道:“我如今守着孝呢,还是素净些,阿娘就拿那鸭卵青色的绣几道水纹罢。”
张娘子手上的针线慢下去,叹道:“过几日就是你十五岁生辰了,要是你父亲还活着,一定舍不得你早嫁,笄礼也当办得圆圆满满的……”
话音未落,府里管衣裳鞋袜的周婆子笑着走进来说:“娘儿两个忙着呢?三郎刚得了几匹花缎,让人送进来,老安人要我请娘子和四娘过去挑一些呢。”
她母女两个忙道谢,起身穿过小院儿,从正房后廊下向东,又向前穿过东边耳房夹道,到了前头正房。
曹老安人坐在厅内,桌子上摆了厚厚一摞鲜亮的花缎,见她母女来了笑着让道:“快坐,看看三郎淘腾的这些个缎子,咱娘儿几个都挑一挑。”又叫丫头杏姐儿端上茶来。
三个人凑在一起看那缎子,只觉得花样新鲜,纹路繁复,匹匹绚丽光滑,摸上去又细密厚实。
张娘子抿嘴笑说:“三郎真是孝顺,这样好的缎子少见。我看这两匹翡翠撒花的最配安人,秋冬里做袄子、褙子穿,这匹黛蓝色万字纹的又好配了做裙子。”
曹老安人见她夸李三郎,越发高兴,拉住她的手笑言:“这是云锦,这几匹都夹了银丝,都是有钱也没处买的,是向阳街上锦云坊新出的式样,送给知州太太的。因他们少东家和三郎交好,才得了这些。这翡翠撒花的你我各一匹,你再挑一匹做裙子。”
张娘子再三推辞,才取了一匹鸦青色暗绣回纹的缎子道谢。
元娘在一旁淡淡笑着,说:“这翡翠撒花的好看,等裁剩下,我拿边料给婆母和母亲各做一个抹额,正好配衣裳。”
她急难时刻答应了成婚,丧事之后又平添一股稳重,更别说她还答应替四郎守着,曹老安人很是感念她。见她推辞不肯去挑,便亲手选了一匹葱黄底穿枝花鸟的,又一匹绾色底梅花连枝的,放在她手上。
“给你你就拿着,过年除了服也能穿起来了。你们小娘子家天天穿白穿青不像话,只别穿那大红、胭脂色就行了。”
说着又想四郎没福,难免伤感,摆摆手让周婆子把下剩几匹收起来,等大娘二娘年下回来走亲戚时再分。又道:“太公今天在家吃饭,四娘自陪你母亲去吧。”
杏姐儿帮忙抱着缎子,周婆子打起帘子,元娘与张娘子走出来,刚到廊下就见三郎李蔚穿过垂花门走进来,娘两个于是停下打个照面,谢他送了这些缎子。
李蔚行了个礼,笑着说:“婶子这几日安好。偶然得了这七八匹缎子,送来孝敬母亲和婶子。”又转身问元娘,“妹妹可喜欢?我看这绾色就很合妹妹。”
元娘退后半步,含笑道谢,三个人又说了几句闲话才散。
李蔚走进正房来请安,曹老安人一边擎着茶盏啜了一口茶,一边抬眼看他说:“怎么快一年了,还是改不过口来。她是你兄弟媳妇,你喊声四娘,叫声四妹妹都使得,叫妹妹不合礼法。”
李蔚抬头看他娘,只觉得隐在烛光下神色莫辨,顿了一下方道:“叫惯了一时改不过来,没得提什么礼法。”
曹老安人便不大趁意,撂了茶碗在桌上,问他:“不提礼法?你寻了这些好缎子,为何一定嘱咐我,叫她母女一起来挑?你这月的月银在银楼打了头面首饰,却不来孝敬我,留着给谁?再不提礼法,恐怕要乱了伦常了!”
李蔚回嘴:“母亲慎言!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