柳渐安还惊讶于谢宛方才的武德充沛,二人一前一后循着槐荫走,沙地上留下两串脚印,长长的街道似没有尽头。良久,柳渐安才说话:“阿宛姐,中午在我家吃饭吧。我……我二哥也在。”
谢宛回过头来,“无妨,我还有客人等着,得赶紧回去。把你送回,我就一路跑着回去。对了,三郎,你们刚刚怎么忽然吵架了?”
“他说你的不是,还说,知道你在绮霞坊,想看看你什么模样。”柳渐安像闯了大祸,耷拉着头,“所以就,说什么例行检查,其实都是唬人的。”
“你们说了什么?怎么突然就从柳夫人聊到我了?”谢宛想不明白,双手撑在腰上。柳渐安抠着手指,极为不自然,但眼神中更多的是落寞,“我阿娘,是前朝江陵府君冯韶的歌女,前朝江陵流民作祟,我阿耶和韩奕韩特进一起去平叛,就在冯府君府上见到了我阿娘。冯府君有意玉成,所以,我阿娘就嫁到了柳家。”
“所以呢?你阿娘是歌女,我看起来是出身倡家,就这么一来二去搭上关系了?”谢宛也不恼,“萧错想拿出身压我,不过我根本不在意这些,你又何必生气?打了他,两家都不好过。”
“不……不是的,阿宛姐在我心中,至高如明月,至洁如白雪,他萧错纵使是豪门贵族又如何?”柳渐安忙着解释,“他侮辱你,就是侮辱我母亲,就是侮辱整个绮霞坊的姐妹,我怎么能忍!”
谢宛回过身,继续赶路,她再怎么愚笨,还是会明白柳渐安的言外之意。“柳三郎,你还真是随柳令公。”柳渐安垂着头,月白的袍袖被他揪得皱巴巴的,“不,我阿耶说,家里面四个孩子,心性都是随我阿娘。大哥眼睛随他,我和二哥还有长姐,眼睛随阿娘。我父亲决断英明,倒显得我们几个瞻前顾后,畏畏缩缩。”
“确实……柳令公果断,心志坚韧。也不知,令妣是怎样一个人,能与雄才大略的柳令公念念不忘,鹣鲽情深。”
柳渐安没有太多记忆了,只记得母亲快亡故的那几日,父亲不让他们靠近,独自陪着母亲度过了最后的时光。路过母亲的房间,还能看见她枕在父亲的膝上,父亲用犀角梳,一遍一遍为她梳理多日不曾打理的鬓发。那时候的母亲,已经没有一丝生气,也毫无眷恋,像是——一心求死。
最终,得偿所愿。六岁的柳渐安,再也没了母亲。大哥那时候正在行军,回来之后,卸去兵甲,在灵堂大哭。为什么所有人都那么伤心呢?难道想死的人终于死了,不是好事吗?柳渐安小的时候还不知道,死,就是永远回不来,连带着记忆一点点消失,最后什么都留不下。
后来,柳渐安长大,父亲偶尔会说,他长得最随母亲。说罢,就长叹一口气。“慧极必伤,三郎,不要步你母亲的后尘。”
二人走到柳府前,谢宛道:“好了,送你到家了,我先走了。”柳渐安同她道别,而后径直走向大门,穿过前堂和长廊,回到自己的小院。正好路过母亲的房间,柳渐安发现,母亲生前的屋子,难得开了一次门,难道是有人洒扫?不对啊,这大中午的,奴婢都做饭吃饭去了,谁能在那儿?
柳渐安悄悄走过去,躲在母亲房间前的一丛竹子边。
“阿素,我们的几个孩子都像你。大郎性子最像你,又听话,二郎眼睛像你,三郎最类你,云娘性子豪爽,倒有点像我。你去了,快十年了。这些年,你应该早入轮回了吧?我对不住你,更对不起冯韶,你不肯原谅我,我也想到会有这么一天。”
父亲!父亲居然来母亲生前的屋子里?他在做什么呢?柳渐安还是第一次见父亲说话这么和缓。
“现在,大郎也不在了。他跟你性子最像,你们这样的人,总是会给自己添堵,其实又何必呢?你已经嫁进柳家了,我们膝下四个儿女,柳家已经是你的家,你为什么要心心念念江陵呢?冯韶视你如宠姬,而我们夫妻半生,互相扶持,这些绝非冯韶能给你的。昨夜又梦到你了,梦到你,不想和我合葬,”柳念之冷笑一声,“我也不知你想不想,但自己却觉得,你应是不想和我这样一个杀孽甚重、恩将仇报的人合葬。”
柳渐安吓得心脏狂跳。冯韶?宠姬?为什么跟别人讲的不一样?难道不是父亲结识了前来献舞的舞姬,二人一见钟情,而后定了终身。难道,里面有些不为人所知的故事?
忽然,柳渐安碰到了那一丛竹子,这一声异响让柳念之察觉,“谁!”
“我,三郎。”柳渐安知道自己已经被发现,就蹑手蹑脚至门口,还有些委屈,“我刚刚外出,去国子监拿了两本书就回来了。路过阿娘的房间,就好奇过来看了看。”
柳念之穿了鞋子,见幼子楚楚可怜,便不忍苛责,“哎,用过饭了吗?你二哥现在也该回来了,一起用饭去吧。哦,云娘和骆君侯也回来了,今日一家子又能聚聚。”
父亲走远,柳渐安出于好奇,往屋子里面看了看。只见一切陈设照旧,铜镜妆台,红毾?,丝锦步障,胡床,就连门口的木屏风,也是当年那个。真好,还能梦到,柳渐