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我签我签。”
医生给的是手术知情同意书一类的文件,她来不及看就全签了,在她眼里签这玩意没什么用,知情不知情又能怎样,难道这手术还能不做吗?签完了她还请医生给刀口缝的好看点,她想起雷潮大腿上那缝的龇牙咧嘴的针脚,心里就没来由的痛了一下。
“没那技术。”医生答得倒是干脆。
听说手术两个字。雷潮当场就炸了,就好像大家不是要治疗他,而是要送他去火葬场一样,他本来以为吃点药就好了,最多打两针,没想到现在是要把他肚子切开再拿掉一块肠子。疼痛加上害怕让他在候诊室闹了起来,夏林也不知道他怎么突然来了力气,更不知道为什么一个看上去什么都不怕的人居然怕手术。好在他现在闹不了几下,而且这种场景医生也见多了,很快就把他扔上了推车,他眼见挣扎无望,从口袋里拿出一张卡片,塞到夏林手里,然后又不肯松手,死死把那手攥着。
夏林手里握着他刚给的卡片,被他这样一攥硌的手心要命的疼。就让他攥着吧,夏林心里想,只要肯好好手术怎么样都行。
就这样夏林一直跟着推车到了手术室门口,雷潮还不肯松开,医生白了他俩一眼说,“怎么?还难舍难分呢?你俩还想一起进去啊?”
“还能一起进去?那我们一起进去吧。”夏林还以为医生和她说真的,仰着脸问的样子特别天真。
“能什么能?让他松手!”
夏林没办法,掀开被子一角在雷潮手上掐了一下,趁他疼的手指松开的时候赶紧把自己的手拿了出来。紧接着雷潮就进了手术室,一针麻药打下去就睡的什么也不知道了。
擦了一把头上的汗水,夏林端详起手里这张卡片来,原来雷潮刚才给她的是一张医保卡。直到她去交住院押金的时候才知道,雷潮是一直足额缴纳社会医疗保险的。这让她心里有些动容,本来以为雷潮这种人都是过了今天不要明天,醉生梦死,刀光剑影的活到啥时候算啥时候,却不想他其实也一直在郑重安排着自己的生活。
直到半夜,雷潮的麻药劲才过,他感觉自己的身体很轻很轻,如果没有身上这一层薄被,他可能就摇摇晃晃的飞升而去了。刀口里面仿佛有个小螳螂,一下一下的剜他肚子里鲜红的血肉和白花花的脂肪,虽然这点痛跟发病时候的腹痛比起来不是那么要紧,但他还是难受的想叫,只是嗓子里好像点了一把火,他发不出声音来。
他也说不出来这病是怎么来的,好像两三天前就开始痛了,抓过娃娃后还尤其厉害的疼了一阵,他也没太往心里去。他怀疑自己好像缺少感知痛的神经,毕竟是老妈用大柴刀的刀背砍过的,历练出来也正常。但现在他知道了,不是他不知道疼,是之前疼的不够,从外往里的疼还不算疼,从里往外的疼才真叫疼。
夏林刚离开家他就疼的不行了,身体好像藏了一堆鞭炮,点燃了就炸,炸完了还点,肚子里那点零件全都给炸碎了,他很快就到了满床打滚的地步,咪咪想要靠过来,让他一胳膊抡到床下,清醒过来的时候他心里特后悔这事。
联系了夏林,对方不肯回来,短信里软话说尽了也不行,再一打电话发现发现夏林都关机了,他开始不知所措,开始胡乱找药吃,抽屉里的药全让他翻出来吃了,他也不怕后果了,他觉得毒死了也比疼死了好。但就是这样他也没想起来叫个救护车。他到底还是认为这也无非就是个肚子疼,挺挺总能过去。
然而不是什么事靠挺都能挺过去的,肚子疼和肚子疼的差别大了去了。
“你醒了。”夏林看见他醒了过来,赶紧把他头下的枕头抽走,让他去枕平卧,医生的话他都记得好像数学公式一样清清楚楚。然后又拿了棉签蘸水细细涂抹他的嘴唇。
虽然嗓子还是干渴,但是雷潮感觉自己能说话了。
他说的第一句话是,“夏林,我以为你能对我比别人好一点,可你对我一点也不好,你让我找不到你了。”
这句话让夏林顿时泪如泉涌,她的身体在昏暗的病房不停的颤抖着,抖得格格做响,泪水滴落在白色的床单上,结成一朵一朵的暗花。“确实是我不好,其实今天我没有去许繁星那里,但我就是不想回家,我心里就是莫名其妙的生气,你抓娃娃让我不开心。你说你难受我也没有信你,我刚才不停的想,如果你真的救不回来……”
“别这样说,这不是活过来了吗?”有一滴眼泪掉在了雷潮的手背上,让他感觉到一种深入骨髓的灼热,他现在一点也不生气了,甚至都不疼了,好像开一次刀换他哭一次也没什么?
“我抓娃娃让你不开心?还是我和女生抓娃娃让你不开心?”
“你这算什么问题?”夏林停止了哭泣。
“就是很重要的问题。”
“就是……”夏林也许是不知道要说什么,也许是知道了不愿意也不敢说出来。
“我就是觉得,去游戏厅挺浪费钱的,你花别人的钱,这样不好。”他最后说出来的是这样一句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