夜深人静,玉清观的主殿里,却有灯火于夜色之中闪烁。
白玉雕成的水月观音像前,一人缁衣束发,合掌默默祷告。
听到身后的脚步声,她回过身,对方亦是向她问候一句:
“李观主。”
苏盈还是白天时的打扮,虽然祭拜亡者不宜艳妆,然而即便是最朴素的王妃装束,亦能衬出玉清观的苦寒萧索。
李观主看了她一眼后,闭目继续念经。
苏盈没有介意她的冷淡,而是道:“今日长公主显灵一事,多有感谢。若非李观主倾力相助,和颐县的封地不会拿回得这样顺利。”
——三日前,苏盈携重金登门拜访,本来她还无比忐忑,担心李观主会因为昔日怀安王的事,不愿答应设局,没想到对方却欣然应允。
听见苏盈的致谢,李观主也不曾睁开眼,淡淡道:
“王妃不必谢我。在你过来之前,忠武王殿下就已传书于我,表示若我愿帮助王妃,他必保我儿一生无虞。”
原来他……早有预料吗?
听到是洛孤绝的安排,苏盈心头涌上一股暖流,不禁抬眸望向远方。一别两月有余,也不知他的归途,可还顺利?
想到这里,苏盈撩起裙摆,如李观主一般,在观音前下跪祈祷。正堂里一时只剩下低低的念经声,穿堂风过,烛火摇曳,天地寂然。
一篇《心经》念完,苏盈忽地开口:“其实来之前,我从未想过,李观主会不计前嫌。实际上,我一直担心……你对忠武王府心有怨怼。”
李观主终于开了口,声音喑哑:“如果说不恨,那自然是假的。”
虽然早有预料,苏盈的手还是攥紧了衣角。
龙栖潭一事,洛孤绝虽非直接杀怀安王的人,但怀安王夏侯琮,确确实实因他而死。
李观主看了她一眼,“我恨你们不假,但我更恨的,另有其人。”
“朝堂斗争,向来成王败寇,当初夫君执意与忠武王殿下对峙时,我便劝说过他,可惜夫君未能听进去。后来夫君落败于忠武王殿下,我无话可说。但当日在龙栖潭射杀夫君的一箭,若非殿下告知,我怕是永远都不知道,竟是定远侯颜舜华所为。”
她抬头注视观音像,声音已然带上几分颤抖:
“明明……明明已经被贬为庶人,没了任何价值,为何,就是不肯放过他呢?为何……非要当着孩子的面,让他亲眼目睹父亲的死?”
等李观主平复好情绪,她继续道,眸中却有浓重的悲哀一闪而过。
“为保全幼子性命,我一介女流,无法直接报复颜舜华。可杀夫之仇,不共戴天。是以,我不单是为了助你,更是为了助自己。”
“若是如王妃所说,你拿到秋离草原,能令我翌朝更加兵强马壮,平定边关的战乱,我何乐不为?只盼王妃能答应,他日忠武王殿下登基,定远侯颜舜华能为自己的行为付出代价,我亡夫也算死而瞑目了。”
没等苏盈允诺,九夷神女像后响起一个冷冷的声音:
“你放心,就算她没有做到,我也定然会做到。”
不知何时,观音像后悄然走出一人,云鬓黑衣,裙袂上以银线织出大朵大朵的曼陀罗花,随着她的步伐,在夜色里妖娆盛开。
然而等看清了女子的真容后,李观主忍不住脱口惊呼:
“和颐郡主?!”
听见这个昔日无比熟悉的称呼,曼罗有片刻的失神,半晌,她摇了摇头:
“不,我不是她,你说的和颐郡主,已经死了。”
闻言,李观主打量曼罗的眼神,不禁带上几分深意。
她还是怀安王妃的时候,曾在宫宴上见过数次和颐郡主云无心,不可能认错对方。后来玉清观被灭一事,她也多有耳闻。以如今云无心的模样,玉清观被灭一事,定然背后另有隐情喽?
想起下午颜舜华警告的眼神,以及他手里捻着的玉珠串,李观主很快意识到隐情必然与颜舜华有关,搞不好会为儿子引来杀身之祸。
她果断起身,“夜色已深,我先回房歇息。往后王妃若是还有什么需要帮忙的,我会尽力而为。但只有一个前提条件,不论我付出什么代价,我要我的儿子,安然无恙。”
注视着李观主远去的背影,苏盈也没说什么,李观主的态度很明显,她愿意帮他们对付颜舜华,但自己决不愿与颜舜华直接对上,更不愿意将儿子牵扯进来。
毕竟玉清观被灭,云无心变成曼罗一事,确实是颜舜华的逆鳞,旁人稍有不慎,便是死无葬身之地。
火中焚毁的极乐楼,就是最好的证明。
曼罗拿起一根檀香,点燃后插于香炉之中,却未曾屈膝下跪,只是微仰起脸,淡漠地凝视着水月观音像。
苏盈不禁疑惑出声:“为何不为你母亲念一篇《往生咒》?她若是泉下有知,定然会很高兴的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