光杳杳,暮色苍茫。
花九天身子没动,抬头看了眼天空,淡淡道:“我刚看见城门封死了,里面的出不去,外面的进不来。萧昭,你要……抱死志了?”
萧昭没打算瞒她,垂目道:“不然呢?”
花九天眺向远方蠢蠢欲动的点点星火,用不了多久就会再次兵临城下。眼中闪过决绝,笑了笑:“也好!你守你的民,我守我的兵。”
后来他们聊了很多,花九天在讲述自己经历时,隐去了喜欢苏鹤云和在颍川中毒这两段,只说是被人追杀误打误撞上了云珵的马车,卫羡君破格提拔了她。萧昭十二岁就已经是青州狼骑哨探,深入乌苏部族,乌青交战中,几次从死人堆里爬出来,才走到如今的位置。和她入苏府,是一样的年纪。
两个人都是孤儿,在生死面前,难免生了惺惺相惜之意。
鏖战从子时开始,持续了近两个时辰,直到破晓时分,才逐渐平息。
花九天闭着眼睛耷拉着脑袋靠坐在城楼边一角,耳边仿佛还有箭矢破空的尖锐响声。
之前中毒受伤的左肩开始隐隐作痛,花九天微微蹙眉,想是举弓时左臂下沉用力,左手虎口推弓太久,把伤口撑开了。
城楼顶上,四面空旷无边,贺兰旌旗随风震荡,萧昭负手而立,听完亲卫汇报,看向残败不堪的战场,默然不语。
贺兰守军折损近七百人,粮草告急,箭矢在赶制,没多少余量。敌人那边,精锐开道,云梯铺路,投石机掩护,两辆撞车载着巨木直奔城门,硬生生被花九天和三百弓弩手的箭雨阵挡在城门五十尺外。
萧昭把披风解下,轻轻地盖在花九天身上,挨着她席地坐下。
“萧昭,初九了。”花九天睁开眼轻声感慨道。
两个人相视一笑,他们都还活着。
这场大战之后,贺兰守军白日开始轮流换防,活下来的人严阵以待,萧昭愈发忙起来。花九天白天睡觉,养精蓄锐,为下一场大战做准备,在活下去面前,是没空细想什么的。
此时的金蒲城却是另一番不同景象,近了初九傍晚,街上灯火辉煌,花月楼门前一盏盏明灯犹如繁星点缀,笙歌不断,百米飘香,达官显贵们的车轱辘压过石板,一辆辆都朝这边驶来,活脱脱是人间天堂。
顶层一间雅室内,香炉散发出的淡淡青桂香气弥漫在周边,墙上挂着一副簪花仕女图,一扇半掩的木格雕窗正对着街口,悠扬缠绵的琴声自房内传来,如梦如幻,撩人心弦。
黛一弹完一曲,恭敬地跪坐在一侧。房间内除了她,还有主位上正品茶的一位男子,只见他身着浅蓝色妆花款圆领袍,眉如墨染,眸若弯月,身姿高雅,面带微笑,平添三分风流。若不是亲眼所见,怕是很难想到遍布大魏十九城,天下第一风月场的花月楼,背后老板是一位不到三十的风韵公子。
忘月抬头看向黛一双手按着的那张琴,眼中闪过一丝笑意,一瞬冷下脸来问她:“黛一今天有心事?”
黛一身子轻颤了下,双手一时僵在那里。
“担心夜久行?”忘月却是笑了。
黛一低着头不敢看他,却不敢不回话:“主子恕罪,奴知道,我和久行的命都是主子给的。”
忘月凑近黛一身前,手指轻挑了几下琴弦,双眼似能洞察一切,轻笑道:“你放心,青王待他会比你待他更好!”
“是。”黛一声音有些哆嗦。
正在这时,门外传来了三下叩门声。黛一识趣地退下去,让传递消息的黑衣人进去。
是从高阙传回来的消息,看标记是夜久行带去青州的细作。忘月思量片刻,不知消息怎么会从高阙来。打开一看,不禁心下一惊。
栖水城失守尚可信,贺兰城四方耳目众多,每日不知往来多少消息,如今都初九了,花月楼居然一点风声都没收到。萧昭是他一手栽培的人,对他的秉性能力了若指掌。究竟是谁能有这通天的本事,联合北戎,把消息堵死在贺兰?
正思忖间,门外又传来三下叩门声,紧接着又三下,很是急迫。忘月还未说话,门外一个水绿色身影直接窜了进来,神色焦急地看向他。
忘月挥手让黑衣人退下,沉声问:“出了什么事?”
绿衣男子身高七尺有余,偏瘦,肌肤白嫩隐有光泽流动,一开口声音尖锐婉转:“公子,贺兰出事了。暗室里方才同时收到贺兰的绛花令和高阙的暗令。”
高阙到处都在传北戎来犯,贺兰城失守的消息,绛花令是花月楼最高级别的信令,绿衣男子没资格看,心里却明白,若非事关生死存亡,对方绝不会冒着暴露身份的危险派人送来。
忘月接过他手中一枚通体透着乌黑光泽的圆形令牌,上面有若隐若现的海棠花镂空雕纹。
不知触动了什么精妙机关,一张纸条从令牌夹层中自动推出来。
八个字:贺兰城危,亟待援军。是萧昭的亲笔。三方消息佐证,再无他疑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