白雪落入夜晚的湖中便被黑暗吞没。骥尘看了眼神君,叹道:“阿惠已在那儿站了整日。她灵力低微,可别冻伤了元气。神君不如去劝劝?”
神君一蹙眉,似乎才从沉思中回神,回头对他淡淡道:“你去给她传个话,告诉她今晚的安排。”说到此处,神君一顿,片刻才继续道:“若是她想要,此刻去南天门,还来得及送他一程。”
神君也未说“她”是谁,“他”又是谁,不过骥尘会意,在心里一叹,便转身要走。“慢着。”神君又叫住他,朝桌上的棋盘使了个眼色。骥尘一看,棋盘边放的是一件五彩云雀羽毛织就的斗篷。五彩云雀羽毛御寒甚佳,只是五彩云雀甚是难得。他原在阿惠那里见到过一床云雀羽毛被子,想来大约是神君给她的,如今神君定是把云雀被褥变成了斗篷。
骥尘拿着云雀斗篷走了。寒冬大雪夜,窗外风虽已停,雪却仍旧下得密密实实。遥遥远望,寒启神君可以见到微弱莹光下的九曲桥和桥上瘦弱的小仙娥。片刻,骥尘抱着五彩斗篷快步赶来,替小仙娥披上斗篷,说了几句什么话,小仙娥便匆匆离开。
寒水阁中酒已饮尽,寒启神君便回了玄冥殿,未曾料玄冥殿中剩的酒也不多,只有一小坛子,片刻功夫就见了底。
骥尘又匆匆找回了玄冥殿,一脸担忧的样子,报道:“阿惠回了住处,我看她的样子……她收拾了不少东西,背着包袱,还带了她的灵犬,此刻赶往南天门去了。”
其实这玄冥宫中的事,哪里瞒得过他寒启神君的眼睛。他的神识在哪里,目光便在哪里,只不过有时候看得太清楚,并不是件好事。他此刻心里便道,比如那个泓越御阳,混上九重天一定没少花时日筹谋,怎会不知怎么制法器?说什么替你抵挡雷刑?一听说有机会跑路,答应得比谁都快。这种人,怎值得你以身犯险?只不过,世间万事无论如何荒谬,抵不过你甘愿。
骥尘倒看似比谁都焦虑,急急道:“神君,若阿惠想跟着那个泓越御阳……”他跺脚道:“唉,我看我还是跟去南天门拦着点儿。”
他对骥尘的样子嗤之以鼻,嘲讽地道:“拦什么拦?心都飞走了,你怎么拦得住?”骥尘站在那里神色无奈,他停了片刻,一闭眼,叹气,又睁眼道:“罢了,你还是远远跟着,别让他们被东海龙王手下那群蠢货虾兵蟹将给抓去。”
骥尘领命,抱拳走了。阿惠酿的梨花酿入口醇香如果蜜,后劲却不小,此时他总算是有了半分醉意,可惜酒坛已空。他喊了一声“骥尘”,才想起来骥尘不在。
应声进来是另一个大弟子,估计是骥尘让他守在门口。大弟子也颇是机灵,见神君的酒坛空了,便道:“神君的酒喝完了,我去仙子那里再要些酒来。”
他低笑一声道:“不必了,她那里只怕也没有。她近来忙得很,已经很久未酿过酒了。”弟子还待说些什么,只见神君静默片刻,又补上一句:“只怕以后也不会有了。”
弟子不知该如何是好,神君道:“你去厨房看看,随便拿些酒来便是。”
雪夜灯下,唯有烈酒和棋谱。神仙本无需睡觉,今晚更是长夜无眠。转眼过了子时,门口的大弟子也被他赶回去歇息。那队押解犯人下界的天兵估摸着早已出发,既然有骥尘盯着,出不了什么乱子,因此与其牵肠挂肚自寻烦恼,还不如不问窗外风雪,专心喝酒下棋。幸好他多喝了几杯,模糊了神识,可以不再看清玄冥宫中发生的大小琐事。
雪落得悄无声息。玄冥殿外,积雪压着梨林,枝头分不清是白雪还是梨花。若不是神君喝得有几分醉意,早该发觉梨林里有动静。一个披着五彩云雀羽毛斗篷的小仙娥深夜归来,带着一条灵犬,正一脚深一脚浅地往玄冥殿来。
阿惠在风雪中归来,本来要回偏殿睡觉,只是远远望见玄冥殿上的烛光还亮着,便对阿汪道:“你自己回去睡觉吧,我先去看看神君。”
玄冥殿前悄然无声。神君在殿外设有结界,入了夜无人能近前,只不过她向来是个例外,伸手轻轻一推,殿门便应声而开。
空阔的大殿上点着明晃晃的蜡烛,神君形单影只地坐在大殿中,懒懒支着脑袋,呆呆盯着棋盘,听到她的脚步声,蓦然抬起头来,停了半晌才问道:“你,怎么来了?”
这一日来她的心情也起起伏伏,不能平静。她对神君失望,撂了狠话。神君大约气得狠了,也撂了狠话。到头来神君终究是不忍叫她伤心,放了御阳。世间万事,总是更在乎的那一个先让步。她与神君,她明白是神君让了步。
是不是这就叫作世间没有斗得过子女的父母?总之父女没有隔夜仇,气头上时她打算永远都不理神君,如今看见神君深夜独酌,样子甚是孤单,她倒反倒有些伤心起来。
她在殿前脱掉披风,跺跺脚拍掉身上的积雪,草草行了个礼,脸上摆出若无其事的笑容,迎上去挨着神君身边坐下道:“神君一个人喝酒有什么意思?我来替神君倒酒。”
神君的神情甚是恍惚,盯着她问道:“你的包袱呢?