九重天上一向四季如春,那一日却忽然成了冰天雪地。灵力强些的仙家倒还罢了,可苦了那些只有几千年修为的小仙童和小仙娥,一个个都冻得瑟瑟发抖。管农耕的后稷仙君院子里塌了好几个菜棚子,百花宫里也忙作一团。百花仙子捧着手炉站在殿门口,一个个仙娥奔来报告。一个道:“启禀仙子,百花园里的名贵牡丹都被雪压折了,这可如何是好?”另一个又道:“仙子,您瞧瞧这盆蟹脚兰,已经冻伤了,可还有救?”
百花仙子指挥众仙娥将能搬的花卉都搬进暖房里。一个仙娥哭丧着脸问道:“这天降异象,今年已是第二回了。上一回只飘了一下午的小雪,这回可不得了了。不知今日这场雪要下到何时?”
百花仙子举头望向那漫天飘落的雪花,幽幽一叹道:“这才哪儿到哪儿?你们在九重天上的时日尚浅,没见过这阵仗。五六千年前,神君上一次渡劫之时,北海上的雪可是下了有足足有三百年。”
这九重天上最冷的地方莫过于堕仙塔,塔下压的皆是罪仙和各路牛鬼蛇神,本就不见天日,此时更是寒气逼人。塔高九九八十一层,每一层关着不同的罪仙,泓越御阳被关在底层,因为当夜便要被押解下界。
在碧谷的茅草屋里,他被神君一掌劈晕,醒来时便已被扔在冰冷的石窟一角,四周是结界,以他的灵力,万万破不开,更何况全身被捆仙索所困,动弹不得。抬头望天,可望见塔顶外的天空,天黑下来又亮起来,后来飘起了雪花,最终变成鹅毛大雪。
过道里原有几个天兵把守,不知为何,一忽儿又都不见了踪影,只剩过道里的火把偶尔噼啪作响。雪越下越大时,他蜷缩在石窟一角躲避寒风,听到响动猛然抬头,看见眼前已多了一个高大的影子。
神君仍旧玄衣黑发,站在火把的幽暗光线中神情冷峻,睥睨他道:““我当躲过东海防务偷偷混上九重天的是谁,原来是泓越族少主。”
他忙挣扎着起身,在神君面前跪下。神君道:“今夜子时,天兵会来将你押解下界。你是泓越族人,当打入畜生道永世不得超生。”
他心中暗自一叹。当年沧离族叛乱,他因在人间躲过了天庭的绞杀,长大后筹谋几百年,为的是为族人谋一线生机,未曾想还是败得很彻底,还牵连了别人。他抬头问道:“阿惠怎样了?她可醒了?”
神君一声冷笑:“她醒没醒,与你无关。”
他以头抢地,伏在冰冷的地上行了个大礼:“神君明鉴,此事与阿惠无关,皆是我的错。她并不知我是泓越族人,也不知我要炼幽幻彩珠做什么用,全因我欺瞒,她才答应帮我。若是……若是要遭雷刑……”
他偷眼抬头看神君的脸色,只见神君满眼嘲讽,说道:“原来你知道这是要遭雷刑的大罪。大约你也知道,若是要遭雷刑,必定是落在她身上。”
他忙又伏下身去道:“若是要遭雷刑,我愿替她抵挡。”
神君沉默一刻,说得语气戏谑:“一个沧离圣女,一个泓越少主,还练成了挽魂功,你们俩倒是一对苦命鸳鸯。”
他不敢再抬头,伏在地上等神君发落,半晌,什么东西被神君掷落在地上,咕噜噜滚到他面前,他抬头一看,认出那是幽幻彩珠。神君的声音道:“她费尽心思替你炼制的法器,本神君还给你。今夜你被押解下界,路经东海,会有机会逃脱。你要去救你的族人,本神君不拦着你,生死由命,你自求多福。”
他不敢置信地抬起头,只见神君低眼看着他平静地说道:“只有一条——从今往后,你若老老实实待在凡间,本神君便当你不存在。你若再想混上九重天来,那是万无可能。若你敢来,本神君必把你挫骨扬灰。”
他心中大喜,长舒一口气,忙行大礼:“多谢神君开恩。”
神君懒得等他行完礼,一甩袍袖转身要走。他忙对着神君的背影道:“神君!还有一事!我……走之前,能不能再见一见阿惠?”神君脚步一顿,他忙解释道:“此去永无再见之日,我……只想同阿惠道个别。”
神君的背影在火把光中停了片刻,最后冷冷说道:“你不配。”说罢大踏步离去。
雪一直下,到天黑都未停。骥尘在玄冥宫中也忙了一整日,从库房中调出几千年都未用过的御寒物资,又把年纪小灵力低的弟子安排去较为暖和的住处,到了亥时,他去寒水阁见神君,便见神君在灯下奋笔疾书。
军中事也甚多,神君交给他一叠今日的公文,慢慢踱步到窗前。他问道:“一切准备就绪,东海结界被人打破的地方随时可修补。东海龙王传书来问,修补结界的准备就绪,今晚可否修复,为何非要等到明日。我如何答?”
神君并未回答,背手站在窗前,默不作声地望向窗外茫茫大雪,似乎陷入沉思。骥尘走过去一看,窗下远处便是玄境湖。一片黑夜里,只有湖中的九曲桥上有几点莹光,似乎是一群萤火虫。不怕冷的萤火虫倒是罕见,有个着素色单衣的小仙娥靠在九曲桥上站在雪里,那点莹光便照在她头顶上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