袋堵死了,景沅变成了当日无助且不知所措地走进明府的孩子。
“阿沅,没想到真的是你,恭喜你做了明院长的学生,原来你才是有福气的那个……”
景涣的话让景沅一时忘记了所有理智,咬着牙反问道:“有福气?”
“你那时候身子弱,也没再见过你,本来爹娘还担心你……我想爹娘也会替你开心的。”景涣是倍感欣慰的模样。
“提一嘴就叫担心吗?”景沅不自然地扯了一下嘴角,“当时签死契签得那么爽快……你觉得我应该感谢你们卖了我……是吗?”
“爹娘也是没办法了……”
景沅听够了这些话,尤其是眼前的景涣怎么看也不像贫寒出身,穿得倒是光鲜亮丽,斥责道:“是!是没办法!同样是爹娘的孩子,我只能被卖掉,被签了死契,换的钱也是为了让你景涣能继续读书,你当然理解爹娘!”
景沅回忆起当年吴管家的话——忘了扬州的一切,景沅曾以为就算自己记得,也不会再伤心欲绝了。竟然不是这样的,从再次踏上扬州的土地上时,景沅在迅速忘却凌城的事,什么明院长的学生,什么书院的头名,景沅只记得自己就是那个被父亲签了死契的毫无希望的孩子。要不是明家的一点怜悯之心,景沅能不能活到现在还未可知。
就在身处的这个院子里,仍然有人见过那时的景沅,不知他们什么时候就想起来了,认出了景沅,然后某天惊讶地对景沅道:“你不是签了死契吗?怎么做了晨少爷的学生?”
景沅可能为了明院长的颜面脸红地答一句假话——“你认错了”,也可能说不出假话,老实答道——“晨少爷大恩无以为报”……
“阿沅,你是明院长的学生,将来定能考中,咱们兄弟在朝中能互相帮衬……”
原来这才是目的。
景沅不再怒目直视景涣,撇开了目光,盯着桌角,“我们早就不是兄弟了,我的身契是死契,就是变成鬼,也是明家的鬼。”
景沅的一只手扶住桌角,否则景沅没有足够的力气继续说出剩下的话,“相爷已经答允了让我入族谱,以后,我是明院长的儿子,是他惟一的儿子。”
霎时间,只有景沅重重的呼吸声格外突出。景沅重新站直了身子,对景涣道:“你走吧,我们没有任何关系,没有任何旧要叙。”
景涣走后,景沅仍是久久回不过神来。恍惚中,景沅不知怎么沿着熟悉的路找到了吴管家,一个全然知道过去又给了景沅无限希望的人。
“我没有办法忘记过去,一点办法都没有……”景沅一开口就掉下了眼泪,“我以为……我真的以为我不那么在意了……”
“你哭成这个鬼样子,以后出去不要说是我的学生!”
明院长的声音冷冰冰地出现在屋子里,景沅惊恐地发现吴管家面前有一个背对着景沅的熟悉的身影。
“少爷,那我先出去。”吴管家扫了一眼景沅就匆匆离开。
景沅站在原地见不到明院长的表情,也不敢贸然再说什么。
“你爹娘过世了,大哥、二哥在田里给人干活,三哥已经是秀才了,四哥有一年生了场大病,走了,五哥在一户人家做仆人,妹妹在你走后不久,被卖给了一户人家,具体什么人家,吴砚不知道,你想去见我也不拦着……”
“我不想!”景沅第一次迫不及待打断明院长的话,当年的契约本就该好好遵守才是。被抛弃的景沅要怎么若无其事地回去看过去的家人?再听一番他们的欣慰之词?还是听听他们对景沅的事有没有一点点后悔……
“我……我愿意听相爷的,我愿意做明家的孩子。”景沅以此宣泄着自己对景家说不清道不明的情感。
也许摆脱了这一切就好了,放弃景这个姓氏,以后就可以安心做明家人,彻彻底底的忘记过去。
明院长不对这件事说什么看法,自顾自地讲起往事:“我做先生的时候,爹已经做了一段时日的丞相了,因为太年轻,几乎所有人都觉得是爹的缘故,虽然朝廷官员不能干涉书院的事,但谁也不真的信这个。为了让大家心服口服,我拼了命地看书,上课只要出了一点差错就会很不安。我也不愿意回府,好像不回府,人家就不会把我跟爹强行扯在一起,不会认为我的成就全得益于爹的帮衬。但是,不管我怎么做都摆脱不了这个身份,任谁见了都觉得,毕竟是丞相家的公子嘛,书院捧着也是应该的,书院也得靠朝廷拨钱,要是哄好了相爷,多拨点钱,何乐而不为?后来我想,我确实是爹的儿子,也确实因为爹得了不少好处,我费劲摆脱有什么意义呢?打一开始我就想留在书院,做自己想做的事,却莫名其妙变成了我要拼命证明自己,根本没什么可证明的……”
明院长转过了身子,景沅脸上的泪痕还未干。“阿沅,你改变不了你的过去,你的确是景家的孩子,明家给你再多东西,就算上了族谱又怎样?你自己最清楚你是谁。坦然地面对,好好走将来的路。倘若你自己都害怕那段过去的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