信玄,是我的爷爷。”
章先生送来的需要她翻译的图书中,只有这一本书完全由日本人编写,其他书籍都是英译日的作品。
“你的爷爷?”初华惊讶地看着他,“他真是一位伟大的经济学家。”
即使她对经济学知识一知半解,绝大多数知识摄取只靠自己在翻译过程中的自学,但这本书的作者大庭信玄不仅将西方经济学的内容与日本现状结合,更在书中融会贯通了经济学思想与儒家精神。一个日本人做到这个程度,她在第一遍读这本书时就被深深震撼到。
“我家里原来也有你的译本,是章长清先生带过来的,但后来好像被弄丢了。”大庭治子落在书页上的眼神黯淡了下来。
初华看着指间的书:“你如果喜欢的话,等章先生的事情过去了,我把这本书送给你。”
大庭治子没有说话。
半晌,他站起身望着窗外的夜色,对她说:“我该回去了。”
初华跟着站了起来:“我送你回去,今天的事,我得向你的父母道歉。”
大庭治子嗤笑一声,走出房间一边穿好木屐,一边告诉她:“别折腾了,他们才不会在意我有没有受伤。”
他说完拿起地上的书包拉开格子门走了出去,等初华追出去时,书屋前那条马路上已经看不见他了。
她没想到一个受伤的人也能溜得这么快。
不过她记得在填职员信息的时候渡边凉曾让他留过住址,初华看着狼藉满地的书屋,决定等收拾好了再去找找他的入职表。
当时决定开这间书店时,她以为自己要一直开许多年,所以所有的书柜都是特意去木材厂定制的实木书柜,现在以她的力量将这些书柜恢复到原位着实困难。她想了许多办法,最后只能找来两根绳子系在书柜两侧,用尽全身的力气才让那些书柜重新立了起来。
初华精疲力尽地靠着书柜坐在地上,她抬手擦了擦脸上的汗水,才发现掌心里已被磨出了许多水泡,沾上汗水,火辣辣地疼。
“不管是物还是人,把他扶起来都要比推倒他花费更多的力气。”
很多年前,冈川先生在挽救院中的那棵濒死的樱花树时曾说过这样的观点,他曾经为了那棵树跟渡边凉一起磨坏了好几双鞋子。
那时候她还不明白,现在实际操作了一下,全然明了。
初华看着面前半掩推门的阅读室,借着厅内的灯光,里头冈川先生的那张桌子若隐若现。
“您今天也看到了。”初华对着那张桌子说,“那些日本人就像今天的书柜一样,已然倒下去了,谁来扶起他们呢?如果您在世……就算您在世也一定很困难吧。”
屋内寂静无声,衬得门外的寒风呼啸着擦过光秃秃的树干的声音更加凌冽。
她想了一会,又觉得自己不过是在庸人自扰,这本不是她需要思考的问题。
“反正总会有历史来评判,他们总不会把历史也修改掉。”
她重新站起身,将书本一本本擦干净放回了书柜中。
彻底将书屋恢复原状,最后在找到被摔在角落里的挂钟时,初华才注意到时间已经快到十二点了。
与程鹤清约定通话的时间已经超了快三个小时。
她忙脱下防灰的罩衫,抓起柜台上的钥匙拉开了格子门,却正好与站在屋外的人撞了个满怀,猝不及防的相撞让她因为惯性向后仰去,幸亏那人眼疾手快抱住了她才没让她摔倒。
枯寂的冷风刮过额头,初华从方才的意外中回过神,她抬起头,发现眼前的人正是程鹤清。
“你怎么来了?” 她有些诧异。
程鹤清慢慢松开她,扶着她站好:“一直没人接电话,我不放心,所以来看看。”
他的眼睛绕过她看向了屋内,问道:“没发生什么事吧?”
“没有,书屋的电话坏了,我正打算回到住处给你打电话。”怕他看到些什么,初华反手拉上了门,“我们先回去吧。”
她伸手握住了他的手。
只是初华不知道,掌心贴着掌心时,他还是能从她手上磨出的水泡里猜到几分。
她不愿意说,他便假装不知道。
回到住处,初华沏了壶茶给彼此暖暖身子。
两人相对而坐,各喝了口茶。
“是福建的红茶?”他问。
初华笑:“是那位闽南老板家的,我拿了一些专门放在书屋给学生们提神。”
外头似乎在飘雪,落雪砸在窗户上,一嗒一嗒地响着。有风从窗户缝隙里吹进来,惹得桌上的烛灯颤颤巍巍地抖动着。
隔着半明半暗的烛光,初华问他:“章先生的事怎么样了?”
“日本人今天在庭上拿着章先生让你翻译的书,公开指证他盗窃日本文化成果。”
果然就算章长清自己不用这招,那些日本人也会替他用。